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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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名禦者富嚴抱著雙膝,一副流氓無賴的樣兒般靠壁坐在一角笑道:「沈良你是哪年出生的,是否肖豬,否則怎會睡得像條死豬般?」 其它人一起附和哄笑,充滿鄙屑嘲諷的味道。 另一個叫房生的,他是唯一沒有取笑項少龍的人,低喝道:「不要耍人。沈良!天亮了,隨我來吧!」 項少龍按下心頭怒火,隨他出房去了。來到艙板上,天空放晴,兩岸一片雪白,心情豁然開朗,把剛才不愉快的事拋諸腦後。眾僕役正在排隊輪候煮好的飯菜,另有一堆人在一邊取水梳洗,鬧哄哄一片,別有一番生活的感受。一名頗有點秀色的美婢,在兩名健婦的陪伴下,正與張泉說話,見到項少龍比別人雄偉的身材,露出注意的神色,仔細打量他幾眼。 項少龍心中有鬼,給她看得渾身不自然起來,房生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她是二小姐董淑真的婢子小玲姐,我們叫她小辣椒。恃著得二小姐愛寵,最喜作威作福,沒有什麼事最好不要招惹她。」 項少龍心中苦笑,自己一向高高在上,想不到婢僕間亦有階層派系之分。隨房生洗過臉,輪得兩砵飯菜,蹲在一角吃喝起來。 房生道:「你還為剛才的事生氣嗎?其實他們惱的是張泉,穀明是副管事沙立的人。大管事要殺他們的氣焰,故意聘你這外人回來頂替這個人人爭奪的職位。若非他們怕太過份會惹怒大管事,還有你好受的呢。」 項少龍方明白為何放著有這麼多人,偏要雇用他,心中暗呼幸運。房生見他默然無語,再不說話。 項少龍心中過意不去,道:「房兄跟隨小姐有多久?」 房生道:「三年了。」 項少龍很想問他鳳菲的底細,終感不適合,改而問道:「房兄有家室嗎?」 房生嘴角抹過一絲苦笑,道:「亡國之奴,那談得到成家立室,若非小姐見憐,我房生可能早冷死街頭。」 項少龍呆了半晌,低頭把飯吃完,同時有一句沒一句地向房生套問歌舞團的情況。 一名壯健的男僕來到項少龍旁,冷冷道:「你是沈良嗎?」 項少龍記起自己的身份,忙站起來道:「這位大哥有什麼吩咐?」 壯僕傲然道:「我叫昆山,是張爺的副手,叫我山哥便成。聽說你懂得使劍,把劍給我看看!」 項少龍雖不願意,無奈下只好拔劍交到他手上去。 豈知昆山臉色一變道:「你另一隻手廢了嗎?」 項少龍差點要一拳把他轟下濟水去,只好改為雙手奉上。鳳菲這些男僕大多佩有長劍,昆山當然不例外,但比起血浪無疑是差遠了。昆山捧劍一看,眼睛立時亮起來。 項少龍知他動了貪念,先發制人道:「這是故主送我的寶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先一步堵住他的口。 昆山一臉羡慕之色,把玩良久,才肯歸還項少龍,板起臉道:「張爺要見你,隨我來!」 項少龍暗忖真正做大官的,都沒這些人般擺足架子。心中苦笑,隨他登往上層的平臺。船長約三十丈,比秦國最大的「大翼」戰船長了近一倍,這是由於船隻是用來運載人貨,不求靈活快捷,只求能載重。船身修長,寬約兩丈餘,首尾翹起,兩座帆桅一設於船首,一在船尾。兩組帆桅中間處是船艙,分作三層,上兩層建在甲板上,底層在甲板下。鳳菲和一眾有身份的歌舞姬,自然居於舒適的最上層,次一級的管事婢女住下一層,像項少龍這類身份低下的,就擠在環境最惡劣的底層。連水手在內,這艘船載了近百人,鬧哄哄的,自有一番熱鬧境況。 水運的發展,在這時期已非常發達,致有「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說法。尤其江河密佈的南方水網地區,一向以水運為主要交通方式,當戰事頻繁之際,建立水軍乃必然之舉,連帶民用船隻亦大行其道。項少龍以前每趟坐船,都是「高高在上」,只這次嘗到「屈居人下」的滋味。 張泉在平臺倚欄眺望,身旁還有兩名保鏢模樣的劍手,看來非常神氣。項少龍舉步來到他身前施禮,張泉像不知道他已來到般,仍迎著寒風,沒有瞧他。項少龍心中好笑,張泉自己如此,難怪下面的人個個要擺架子立威。剛才和房生閒聊中,他已對歌舞團有了大致的認識。高高在上的,當然是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接著是伴舞伴唱的十二位歌舞姬,都是第一流的美女,其中又以被稱為二小姐的董淑貞居首。董淑貞之所以能身份超然,皆因她是鳳菲外唯一懂得作曲編樂的人。正管事張泉和副管事沙立,亦屬這個級數,兩人專責團內所有大小事務。後者專管禦者腳夫等僕役,這次張泉插手親自聘用為鳳菲駕車的禦者,明顯是插手沙立的職權範圍內,進行著小圈子內的權力鬥爭。 歌姬管事以下,輪到資深的樂師和歌舞姬的貼身侍婢。由於她們都是接近鳳菲和眾歌舞姬的人,所以雖無實職,事實上卻有頗大的權力。資深樂師裡以雲娘居首,像樂隊的領班。她是退休了的歌舞姬,負責訓練新人,甚得鳳菲器重,故無人敢去惹她。婢女中以鳳菲那名項少龍見過,給鳳菲叫她作小妹的俏婢小屏兒,和适才見到董淑貞的婢子小玲姐兩人最有地位,甚至張泉等亦要仰她們的鼻息辦事。自周室立邦,禮樂一向被重視,這類歌舞團遂應運而生,著名者周遊列國,巡迴表演,處處受到歡迎,像鳳菲這種出類拔萃者,更是貴比王侯,基本上不受戰爭的影響。 張泉讓項少龍苦候片時,沉聲道:「聽說穀明那些人多次挑惹你,是嗎?」 項少龍不知他葫蘆所賣何藥,應道:「他們確不大友善,不過小人可忍受得了。」 張泉旋風般轉過身來,不屑道:「你不是精通武藝嗎?照理亦該見過很多場面,給人踢了屁股,竟不敢還手,算什麼漢子?」 其它兩名保鏢和立在後側的昆山討好兼附和地冷笑連聲。 項少龍摸不著頭腦道:「我是怕因剛到便鬧出事來,會被張爺責怪,故不敢還手。假若張爺認為還手不會有問題,下次我會懂得怎麼做。」 其實他是有苦自己知,最怕是事情鬧到鳳菲那裡,給她認出自己來,否則這將是脫身妙計。最好是沙立立刻把他革職,便可在船泊岸時揚長去了。單美美雖說鳳菲很欣賞他,但人心難測,始終是未可知的變數。他千辛萬苦由追捕網內逃出來,絕不想重墮進追捕網內去。張泉聽他這麼說,容色稍緩。 他左方那名高個子的保鏢道:「張爺看得起你,給你占了這肥缺,你自然該有點表現,不能削了張爺的威風。」 項少龍來到了這時代後,打跟隨陶方開始,每一天都在權力鬥爭中度過,此刻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登時明白過來,暗呼張泉厲害,這著確是殺人不見血的妙著。自己之所以會被聘用,是張泉故意惹怒副管事沙立那個派系的人的妙著,最好鬧出事來,讓上頭知道沙立在排擠欺壓新人,張泉便可乘機編派沙立的不是。而沙立現在正乘坐另一艘船,連辯白的機會都欠缺,這一招不可謂不絕。只憑張泉聘用他的行動,便可大殺沙立的威風,向一眾下人顯示只他張泉是最話得事的人。誰想得到這麼一件事,竟牽涉到歌舞團內的權力鬥爭呢?歌舞團的壽命絕不會太長,一旦鳳菲倦勤又或嫁人,立須結束。當然歌舞團上下人等可以獲得豐厚的遣散費,而那正是房生告訴他對歌舞團最大的期待。 身後的昆山插口道:「就算弄出人命來,只要不是你先惹事,張爺也可會幫你頂著的,明白嗎?」 項少龍還有什麼話好說,無奈點頭。 張泉語氣溫和了點,道:「只要你對我忠心,我張泉絕不會薄待你。看你皮黃骨瘦的樣子,這兩年必吃了很多苦頭,用心辦事吧!你既曾服侍過魏無忌,自然明白我在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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