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5 | 上頁 下頁
四六


  伍孚千恩萬謝的拜倒地上。項少龍把他扯起來,繼續朝嫪毐等候他的別院走去。心內不由百感交集,嫪毐這麼做,勢須先得朱姬首肯。人說虎毒不食兒,想不到朱姬竟為了情夫,狠下心腸去害自己的「親生兒子」。由這刻起,他再不用對朱姬存有疚歉之心。

  抵達別院,項少龍著荊善等在外進小廳等候,與伍孚舉步進入大堂裡。

  六個幾席分投大堂兩邊,見項少龍駕到,嫪毐露出欣悅之色,領著蒲鷊、韓竭、令齊、嫪肆等起立施禮,陪侍的小姐則拜伏地上,執禮隆重周到。項少龍還禮的當兒,虎目一掃,發覺醉風四花全在場,陪蒲鷊的是白蕾、單美美和楊豫均在嫪毐的一席,歸燕則坐在嫪肆之旁,韓竭和令齊均各有另一名姑娘侍酒,雖比不上白蕾諸女,已是中上之姿。

  項少龍見他們仍未舉饌,知在等候自己,歉然道:「請恕小弟遲來之罪,但千萬莫要罰酒,否則小弟不但遲來,還要早退。」

  眾人聽他妙語如珠,哄然大笑,柔美的女聲夾雜在男性粗豪的笑語中裡,自有一番難以替代的風流韻味。

  後側的伍孚引領項少龍坐入嫪毐右方上席,嫪毐欣然笑道:「只要一向不好逛青樓的項大將軍肯賞臉光臨,我們這群好色之徒,已感不勝榮幸,哪還敢計較大將軍是早退還是遲到。」

  項少龍坐下來,剛好面對大奸商蒲鷊,後者舉杯道:「這杯並非罰酒,而是賀酒,那晚我輸得連老爹姓什麼都忘了,竟忘記向大將軍祝賀,故以此杯作補償。」

  眾人轟然舉杯勸飲。項少龍沾唇即止,蓋因想起茅焦,若說沒有戒心,就是欺騙自己。

  伍孚見狀附身低聲道:「酒沒有問題,全是新開的。」這才退出去。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項少龍感到楊豫和單美美看他的眼光,與以前稍有不同,似乎並非只有恨而無愛。

  嫪毐放下酒杯,先介紹韓竭身旁的姑娘丹霞和令齊身旁的花玲,繼而笑道:「項大人莫要怪我多情不專,下官身旁兩位美人兒,其中之一是專誠來侍候大人的。我只是代為照顧,以免美人寂寞,現在物歸原主,任大人挑眩」

  項少龍當然不會把女人當作貨物,不過這可是此時代人人習慣的看法,有主之花固是男人的私產;無主之花更是可供買賣送贈的財貨。所以單美美和楊豫均欣然受之,不以為忤。還目光漣漣地含笑看著項少龍,有點爭競意味的等候項少龍選擇。項少龍糊塗起來,不聽伍孚的話還好,有他那番話入耳,再分不清楚自己對兩女應持的態度。

  幸好他清楚知道雖未致乎要對她們「如避蛇蠍」,但仍以「敬而遠之」最是妥當,從容笑道:「項某怎敢奪嫪大人所好,大人兼收並蓄,才是美事,項某不若另召姑娘吧!」

  兩女立即既作狀不依,又向嫪毐撒嬌,弄得滿堂春意,恰到好處。同時討好嫪毐和項少龍,不愧歡場紅人。

  蒲鷊大笑道:「項大人確有本事,輕耍一招,輕易避過開罪我們其中一位美人兒之失。蒲某若早點知道大人的本領,便不會因大人在比武前仍來玩樂而錯下判斷,累得囊空如洗,要靠嫪大人接濟才能與我的乖小蕾親熱親熱。」言罷摟著白蕾當眾親個嘴兒。

  白蕾欲拒還迎後狠狠在蒲鷊大腿捏了一記,惹來眾男的邪笑。不知是否因知悉嫪毐陰謀的緣故,項少龍發覺自己完全投入不到現場的情緒和氣氛去。想起曾在二十一世紀花天酒地的自己,驀然知道自己變得多麼厲害。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蒲鷊和嫪毐的關係,照理蒲鷊既是杜璧的一黨,自是擁成蟜的一派,支持的是秀麗夫人,與嫪毐的太后派該是勢成水火,但偏偏卻在這裡大作老友狀,教人費解。看蒲鷊的眼神模樣,在在顯示他乃深沉多智,有野心而敢作敢為的人。但擺出來讓人看的樣子,卻只是個耽于酒色財富的商家,只從這點,便知此人大不簡單。

  坐在蒲鷊下首的令齊笑語道:「蒲老闆最懂說笑,誰不知道大老闆的生意橫跨秦趙,愈做愈大。」

  蒲鷊歎道:「說到做生意,怎及得上大將軍的岳丈大人,現在關中、巴蜀和河東盡成他囊中之物,縱使不計畜牧,只是桑、蠶、麻、魚、鹽、銅、鐵等貿易往來,賺頭已大得嚇人,怎是我這種苦苦經營的小商賈所能比較。」

  嫪毐失笑道:「蒲爺不是想博取同情,要項大人勸烏爺把贏了的錢歸還給你吧!」

  這次連項少龍都失笑起來,蒲鷊自有一套充滿魅力的交際手法。

  令齊淡淡道:「蒲爺的大本營,只論三川,自古就是帝王之州,其他太原、上党,都是中原要地,又是東西要道,物產豐饒,商賈往來販運,經濟發達。蒲爺竟有此說,是否有似『妻妾總是人家的好』呢!」

  這番話登時惹起哄堂大笑。項少龍暗中對嫪毐的謀士留上心,雖只區區幾句話,足看出令齊是個有見識的人。小盤欽定的內鬼茅焦沒有出現,可能是因時日尚淺,仍未能打入嫪黨權力的小圈子內。待他害小盤的陰謀得逞,情況才會改善。此時陪嫪肆的歸燕發出一聲尖叫,原來是嫪肆忍不住對她動起手腳來。醉風四花是當今咸陽最紅的名妓,身家地位稍差點的人,想拈根手指都難比登天。儘管權貴如呂不韋、嫪毐之流,也要落點功夫,方能一親芳澤,而這亦是顯出她們身價不凡的地方。現在嫪肆如此急色,可進而推之此君只是俗物一件,全憑嫪毐的親族關係,方有望進窺高位。嫪毐和嫪肆,就像呂不韋和被罷職的呂雄,可見任用親人,古今如一,每是敗破之由。

  忽然間項少龍後悔起來。當年因貪一時之快,扳倒呂雄,實屬不智。若任他留在都衛裡,可藉以牽制管中邪。想到這裡,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在嫪毐坍台前好好的「善待」嫪肆。

  嫪毐狠狠瞪嫪肆一眼,舉杯向歸燕謝罪。這個痛恨項少龍的美女表面回嗔作喜,事後當然會在姊妹間罵臭嫪肆。項少龍聯想起有法寶可偷聽這類對話的伍孚,覺得既荒謬又好笑。

  蒲鷊為了緩和氣氛,歎道:「若說做生意,仲父才是高手,只看他《呂氏春秋》內對農耕技術的記述,廣及辨識土性、改造土壤、因地制宜,又重視間苗,除草、治蟲、施肥、深耕細作、生產季節等,便知他識見確是過人。」

  韓竭冷笑道:「若我韓竭有他的財力權勢,也可出部《韓氏春秋》過過癮兒,現在大秦人才鼎盛,什麼東西弄不出來?」

  項少龍自然知道蒲鷊存心不良,好加深嫪呂兩黨的嫌隙,卻不禁暗裡出了一身冷汗。自想到以《五德終始》對抗《呂氏春秋》後,他便把《呂氏春秋》忽略一旁。其實這本劃時代的巨著正深深影響當代的知識份子,那是一種思想的轉移,大概可稱之為「呂氏主義」。所以縱使嫪毐奸謀得逞,得益的最有可能仍非是嫪毐而是呂不韋。在朝野的擁持下,呂不韋可輕易製造聲勢,蓋過朱姬。當他正式登上攝政大臣的寶座,憑他在文武兩方面的實力,他項少龍和嫪毐將大禍臨頭。

  在神思恍惚、魂遊太虛間,嚦嚦鶯聲響起道:「項大將軍神不守舍,又酒不沾唇,是否貴體欠安?」

  項少龍驚醒過來,見眾人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而關心自己的正是伍孚形容為多情的楊豫,順水推舟道:「昨晚多喝兩杯,醒來後仍是有些頭昏腦脹腳步飄飄的……嘿!」

  正想乘機藉詞溜掉,嫪毐已搶著道:「倘茅先生非是被儲君召了入宮看病,可著他來看看項大人。茅先生向以醫道名著當世,保證藥到醉除。」

  項少龍登時再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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