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之主(27)_黃易

二十七

　　接著他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個由下仰看向上的角度，淩渡宇穿著老套的西裝，迎風而立，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遠眺大海。

　　淩渡宇幾乎跳了起來，這豈非「破浪」起航不久後，肖蠻姿所看到的景象。

　　他明白了！

　　那深海生物，將他和不知芳蹤何處的肖蠻姿的心靈連接起來，因為肖蠻姿也是擁有超感覺的人。

　　他感覺到肖蠻姿的同時，肖蠻姿也感覺到他，可惜他們並不懂得如何在這種情況下「交談」。

　　淩渡宇強烈地想起那晚肖蠻姿將從漫畫上看來「讀」給他聽的故事，正是他兩人眼下最精確的寫照。

　　他知道在感應下肖蠻姿亦會和他同步地想起那故事，他們的心靈終於以那生物作橋樑連接起來。

　　肖蠻姿是雌的接吻魚；他是雄的那條。

　　那生物就是漁人。

　　這漁人會否將他們攪成魚餅吃掉？

　　這一切都忽地不打緊。

　　淩渡宇感到無窮無盡，肯為他不惜犧牲一切的愛意，長江大河般從肖蠻姿處湧過來，而他亦以相等的愛意在回報著。

　　接著發生的事更是不可思議。

　　他感到思感無限地擴闊和延伸，海水冷中帶暖的感覺充盈著每一道神經，刺激著每一條感應神經的末梢。

　　他感到以百計的「魔流」在茫無疆界的大洋中航行。

　　魔流所到之地，也是思感所及之處。

　　它與他合而為一。

　　淩渡宇感到它在瞭解人類後，開放出它偉大的襟懷，讓他這渺小得多的靈智生物分享它動人的天地。

　　那是一個充滿了海水的龐大空間，充滿了生命和聲音的美麗思感世界。

　　蕩漾的海水裡，鯨魚在唱著他們的鯨魚歌，海浪拍打上岸旁的大石、陽光，月色在不同時間裡透射入海。

　　在它悠久無盡的歲月裡，它為歷史作出無人可以質疑的見證。

　　它一直存在著，只是人類不知道。

　　交流忽地中斷。

　　然後電流恢復，四周複明，所有射燈一齊亮著，就像先前有東西將整只潛艇密封著那樣。

　　淩渡宇終於看到了它。

　　潛艇躺在河床裡，在正前方有一座像蜂巢般但卻龐大得像一座大山的光亮物體矗立著，他們千辛萬苦搜尋的火藻，以千萬計地從它體內長出來，火焰般發著紅光，使它看來便像藏在深海裡的似火驕陽，照得廣闊無邊的海淵一片血紅。

　　一群群各式各樣的深海魚和生物，在能改變整個能源史的火藻內穿插，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

　　數道魔流繞著它不斷遊走，像忠心的狗纏在主人足下。

　　淩渡宇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它」，魔流只是它能伸往大海任何一個角落的「手」。

　　它是大海洋中主宰的神物，照顧著一切起始生滅。

　　淩渡宇拾起頭罩，套緊頭上，扭開了氧氣輸送鈕，讓空氣通過罩內的口吸器送入他的肺裡。

　　淩渡宇儘量令自己冷靜下來，又扭開了通往潛水室的「盤鎖」，關上門，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地啟動了在深海裡離開潛艇的準備程式。

　　密封的小室內，空氣被逐漸抽走，海水從底部打開的小孔中發出「咕咕」聲地湧進來。

　　淩渡宇看看手錶。

　　八時四十五分。

　　肖蠻姿兩人還有三十五分鐘的氧氣。

　　水終於注滿室內。

　　內外壓力平衡下，淩渡宇輕易打開出口，借著噴射器彈往外面從未有人類踏足過的世界。

　　水深下龐大無匹的壓力，使他心跳加速，頭暈手顫，全賴軟合金纖維配合液流氣體所造成有自動調節功能的抗壓衣，才沒有使他真的變成肉餅。

　　淩渡宇以過人的體質和毅力，很快便克服了暈眩的感覺，緩緩增加速度，向著身上長出火藻滿布觸鬚般的這龐然巨物進發。

　　愈接近它，愈感到在火藻下、美玉般晶瑩扁圓巨大的珊瑚礁，是那樣令人歎為觀止。

　　這珊瑚礁是海裡最具靈覺和力量的偉大生命。

　　當人類挑選了陸地時；它揀選了大海。

　　一道魔流由它其中一個礁洞射了出來，繞到淩渡宇後方，再追上淩渡宇，當水流撞在淩渡宇身上時，淩渡宇渾身一輕，給魔流帶著騰雲架霧般前進了數十公尺，魔流才離開他，繞往它的後面去。

　　它只是露出地面的部分，已比任何摩天大樓更高。

　　紅光由巨大晶粒構成的身體流往火藻裡，使火藻像火焰般燃燒著。

　　充滿膨湃的能量。

　　淩渡宇終於抵達無以名之的「它」。

　　他沿著森林般的火藻往上升進。

　　火藻像有靈性地輕佛在他身上，每次掃過，都帶來一陣愉悅和安寧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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