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6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第二章 梟雄末路

  就在此慘劇瞬將發生之際,一聲「且慢」從寇仲等後方重圍外一座官署屋頂直喝過來,威懾全場,令全場數千人無不翹首望去。突厥族與跋鋒寒齊名的同代高手可達志神態悠然的坐在瓦簷邊沿處,雙腳淩空,一對虎目閃閃生輝,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笑道:「拜紫亭你真有種!我有一個你老哥定肯接受的簡單提議,可一舉解決你的問題。」

  寇仲知機代應道:「可兄有甚麼好提議。」拜紫亭冷哼一聲,道:「除武力外,你能有甚麼提議?」

  可達志冷冷道:「當然仍是武力解決一途。大汗有命,只要你能勝過小可手上的狂沙刀,我們立即撤軍,給你一年時間苟延殘喘,就看你是否真的有種?」拜紫亭龍軀一震,雙目透出淩厲的神色。

  可達志續道:「勿要錯失此良機,若非看在少帥一心化解今趟屠城之禍,經過我和突利可汗大費唇舌,頡利大汗絕不會答允作如此便宜你的事。如果你落敗戰死,渤海立國當然功虧一簣,那龍泉只要拆掉城牆,我們亦不損龍泉一草一木,如此划算的安排,大王是否接受,一言可決。」客素別趁機大喝道:「請大王下令先收起弓矢!」

  拜紫亭一瞬不瞬的緊盯可達志,好半晌才打出收起弓矢的手勢。對峙雙方均松一口氣,箭回鞘,弓下垂。可達志仰天發出一陣長笑,點頭道:「好!龍王畢竟是龍王,就讓我看看是你的龍劍鋒利,還是我可達志的狂沙刀了得。」往前翻下,淩空連打三個觔鬥,足踏實地。包圍在寇仲等人後方的戰士,自動讓開通路。

  拜紫亭忽然喝道:「且慢!」寇仲一方均大為懍然,以為他臨時改變主意。跋鋒寒低聲向身旁的徐子陵和宋師道說:「若他反悔,立即動手!」兩人點頭答應。

  可達志卓立不動,手按狂沙刀柄,不可一世的冷笑道:「又有甚麼花樣,最好勿要教我小覷你。」拜紫亭雙目殺機劇盛,旋又斂去,露出令人複雜難明的神色,似是英雄末路的傷情,又似不惜一鬥的決斷,轉朝寇仲瞧來,沉聲道:「我先要跟少帥私下說幾句話。」

  眾人恍然,曉得必是與他兒子大祚榮有關,這等事確不宜在與可達志決戰前公開談判,示人以弱。寇仲走出己陣,往前朝左前方空地正舉步走來的拜紫亭移去,到兩人會合,成為全場目光眾矢之的時,拜紫亭向湊到貼近處的寇仲低聲道:「少帥以為我與可達志此戰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想不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輕歎道:「大王必敗無疑,可達志的狂沙刀法不但鋒銳難擋,其鬥志戰意更是氣勢如虹。而大王則因狼軍壓境,兒子落在別人手上,兼之眾叛親離,方寸已亂,此戰結果如何,大王該是最清楚的人。」拜紫亭茫然道:「我真的沒有機會嗎?」

  寇仲苦笑搖頭,深切感受到這末路梟雄失去他一貫的信心!否則怎會下問他這敵人?拜紫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雙目回復清澈冷靜,似是下了決定,故靈智再不被陰霾迷霧籠罩,緩緩點頭,道:「我和少帥該是最瞭解對方的人。」寇仲只好以苦笑回報,道:「該是這樣吧!大王有甚麼心事,儘管說出來,我定給你辦到。」

  拜紫亭的話非是隨口亂說,他是指兩人均有稱霸為王的野心,而面對的主敵均比自己強大,故有同病相憐之感。拜紫亭壓低聲音道:「我死後,請把我的屍體送給頡利,只要求少帥為我保存大祚榮這點血脈。」說罷慘然一笑,像忽然蒼老了許多年。

  寇仲早猜到他有此決定,而這更是最明智之舉,最英雄的做法,因為與其被可達志當眾擊敗殺死,不如留下一點予人追想的空間,親手了結自己性命,以此換得龍泉軍民的平安。寇仲低聲道:「大王放心去吧!我寇仲必不負大王所托。」言罷朝可達志走過去。

  拜紫亭再召宗湘花和客素別說話時,他來到可達志前,歎道:「是否全是胡謅的?」可達志莞爾道:「除此外你能有更好的主意嗎?且謊言永不會被拆穿,因為死的肯定不會是我。」接著道:「他是否托你保證大祚榮的安全?希望你沒有應承他,因為大汗絕不肯放過拜紫亭的兒子,唉!他也不會放過龍泉的軍民,拆掉城牆仍不能改變任何事。」

  寇仲斷然道:「我會使他改變主意,你要助我達成這心願。」可達志雙目厲芒大盛,面罩寒霜的道:「我可達志因何要助你冒犯大汗?」

  寇仲笑道:「不要裝模作樣啦!別忘記在這裡我們是戰友,而且你該知這是秀芳大家的心願,你若不肯幫忙,我就向秀芳大家告發你。哈哈!」他因受拜紫亭決意自盡影響了心情,笑得乾澀而且勉強。

  可達志頹然道:「總說不過你!唉!這似乎與小弟的一貫作風不符。」拜紫亭的聲音響起,道:「粟末族勇敢的戰士聽著,從這刻開始,族內一切之事務由客素別右丞相和宗湘花侍衛長全權處理,他們發的命令等若我的命令,違令者斬。」

  宗湘花悲呼一聲「大王」,淚流滿臉。在場數千戰士呆若木雞,只看宗湘花神情,便曉得即將發生的事。拜紫亭轉向可達志肅容道:「煩請可將軍告知大汗,拜紫亭認輸啦!」接著仰天哈哈一笑,昂然從容的朝主殿方向獨自舉步走去。哭喊震天而起。

  ***

  尚秀芳若有若無的箏音從冷寂的東苑傳出,彷似內心充滿激烈情緒的演奏者,卻能以冷峻和落寞的態度以音樂去演繹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崛起與沒落。寇仲不曉得是否因這幾天內龍泉發生的盛衰轉折,又或他受尚秀芳悲天憫人情懷所影響,感到自己愈來愈明白尚秀芳箏音的含意。

  尚秀芳獨自一人坐在空廣的廳堂中心,撫箏彈奏。當他跨入大廳時,箏音忽變,又恰如其份的鋪陳出兵荒馬亂下人命賤如草芥的淒迷景況,其對時間、節奏和輕重的精確把握,箏音的豐富變化,時如萬馬奔騰、千軍對陣,時如城破人亡,繁華化為焦土的荒涼情景,都從嫋嫋箏音中表達出來。她超凡的箏技喚起寇仲腦海裡的視象,戰爭像宿命般緊纏著他。

  箏聲倏止。寇仲呆立門旁。尚秀芳神色漠然的朝他瞧來,對他的出現毫不訝異,淡淡道:「少帥這麼夜還不歇息嗎?」寇仲深吸一口氣,來到她側旁席地坐下,凝望她秀美的絕世容顏,歎道:「這正是我想問秀芳的一句話,卻讓秀芳先問了。」

  尚秀芳目光移往仍撫在箏弦的玉手,平靜的道:「今晚誰能安寢?剛發生的事,湘花已著人通知我,少帥如今有甚麼打算?」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麼打算?若頡利、突利不接納我的要求,小弟只好死守龍泉直至殉城,否則我將終生抱憾。」

  尚秀芳搖頭道:「少帥絕不需殉城的,因為頡利、突利很難過你這一關,頡利更犯不著為再無抵抗之力的粟末族冒與少帥硬撼之險,秀芳只想問你在龍泉事了之後有甚麼打算?」寇仲暗中喚娘,心內淌血,口齒艱難的反問道:「秀芳又有甚麼打算?」

  尚秀芳別過俏臉對他凝視片刻,忽然探出纖長玉手,輕撫他的臉龐微笑道:「秀芳準備在大草原流浪一段日子,感受一下塞外動人的風情。」寇仲失聲道:「甚麼?」

  尚秀芳收回令他意亂情迷,差點溶化的纖手,幽幽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你既不肯陪人家,難道要人家終日等待少帥去殺人或被殺的消息,活生生的不斷被折磨嗎?」

  寇仲一震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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