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6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跋鋒寒一把摟著馬頸,歎道:「我的寶貝,若你有甚麼三長兩短,我定會大開殺戒。」別頭看到同是摟著馬兒的徐子陵神色凝重,忍不住問他道:「你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現在所有事情大致解決,不值得高興嗎?」

  徐子陵壓低聲音,沉聲道:「事情的發展順利得教人意外,我不知如何反生出不祥的預感?乍看一切都像老天爺巧妙的安排,忽然所有事情迎刃而解。但否極會泰來,樂極可生悲,我有點不敢相信我們的幸運。」跋鋒寒低聲道:「你是否懷疑宗湘花?」

  徐子陵搖頭。跋鋒寒道:「另一可能是韓朝安出賣我們?可是他這麼做對他有害無利,他不致這麼愚蠢吧?」徐子陵再搖頭,歎道:「或者是我過份操心。」

  此時寇仲的聲音傳過來道:「兄弟們!動身啦!」

  ***

  因徐子陵的不祥預感,跋鋒寒聯同寇仲說動宗湘花,令她改變主意,讓各人穿起軍服,騎上戰馬,扮作她手下的禁衛,馳出皇宮。到朱雀門在望時,以頭盔掩臉的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否被暗中監視的感覺。」另一邊的跋鋒寒沒好氣的道:「這是皇城主門重地,皇宮與外城唯一的通路,遍佈明崗暗哨,沒有人注意才是怪事。」

  寇仲目光落在朱雀大門上左右排列的四座箭樓,又移往守衛森嚴、長達三丈的城道出口,歎道:「我這叫慌不擇言,若有不測,我們四個或可殺出重圍,可是我們的老朋友定是半個不保,馬兒亦會遭殃。想想也教人心驚肉跳,陵少仍有危險的感覺嗎?」徐子陵尚未來得及答他,一道鼓響,以千百計的粟末戰士從大門狂擁進來,同時城頭箭樓現出無數箭手,一下子把唯一出路完全堵死。

  在三人身後的宋師道大喝道:「退!」寇仲回頭一瞥,另一群戰士從後方兩座官署潮水般湧來,將他們的退路封鎖,人人彎弓搭箭,瞄準他們隨時發射。

  宗湘花出奇的冷靜,勒馬嬌叱道:「大家不要動。」眾人別無選擇,只好聽她的吩咐。平遙商其中兩人呻吟一聲,竟給嚇暈過去,滾跌下馬。剎那間,眾人陷身重圍之內,以千計的箭簇對準他們,形勢一髮千鈞,隨時出現流血的局面。

  大笑聲中,拜紫亭在四、五名將領簇擁下從朱雀門策騎而出,接著收止笑聲,顏容一沉,喝道:「想不到我拜紫亭最信任的女人,竟是第一個背叛我的人!」包圍他們的戰士達五千之眾,卻沒有人發出半點聲息,只是那種沉默形成的壓力,足可令人心顫膽寒。

  宗湘花玉容冷漠,緩緩下馬,先向拜紫亭叩首三拜,接著長身而起,冷然自若道:「宗湘花並非大王最信任的人,你信的是能為你斂財的馬吉和宮奇,又或以前的伏難陀。大王下令放箭吧!我絕不還手,先一步去和遲一步去只是剎那時光的分別。」拜紫亭氣得臉色煞白,勃然大怒戟指道:「枉我苦心將你栽培,看你現在變成甚麼樣子,不但敢以下犯上,還偷放我們龍泉的公敵逃走。」

  寇仲再忍不住,一把扯掉頭盔,策騎來到宗湘花旁,怒喝道:「拜紫亭你可知自己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人……」

  拜紫亭截斷他的話冷哂道:「究竟誰才是蠢人呢?我早猜到你們只是假裝離城,然後死心不息的回來救人,所以故意撤去守衛,再派人在遠方高處監視,只沒想過她會背叛我。」說到最後,聲色俱厲的指著宗湘花。

  宗湘花傲然與他對視,語氣卻平靜不波,道:「誰敢面對金狼軍的千軍萬馬而不懼?誰能不顧生死只因不想禍及無辜孩童?他們從沒要與我們為敵,只是想討回失去的東西。大王卻被伏難陀和宮奇蒙蔽,不擇手段的對付他們。粟末的戰士聽著,我們要殉城戰死亦要死得像他們般英雄壯烈。」

  不敢動半個指頭的跋鋒寒諸人,舉目掃視圍著他們的敵人,雖仍默不作聲,可是其中部份人的箭鋒再非瞄準他們,而是斜指往地面。事實上形勢仍是危如累卵,只要有一個人失手射出弦上的箭,會惹來不堪設想的後果。

  與宗湘花一道的二十多名親兵聽得頭子之言,齊聲喝道:「我們要死得像個英雄好漢!」喝叫聲回蕩於朱雀大門內廣場寬敞的空間,令人熱血沸騰。兩名暈倒的平遙商仍蜷曲地上,沒有人敢去看他們,怕惹起可怕的誤會和後果,只能把他們的馬兒牽住,不讓它們踐踏暈厥的人。

  拜紫亭怒氣更盛,正要不顧一切下令放箭的當兒,徐子陵溫和的聲音響起道:「大王可知韓朝安和蓋蘇文正撤返高麗,大明尊教則從小回園的秘道暗中離城,龍泉立變孤城一座,大王有為無辜的子民著想過嗎?」

  寇仲乘機大喝道:「所以我們是你唯一的希望,若你還要動手,我們肯定有很多人不能活下去,但能活下去的,將拚盡最後一滴鮮血,看看能殺死你們多少人!而你的寶貝兒子大祚榮更肯定會被拿來祭旗。我們死了,你就算跪獻五採石或你老哥的頭顱,突利亦將為他的兄弟屠城報復!你說你是否這世上最愚蠢的人!」

  徐子陵不讓拜紫亭有說話的機會,接下去道:「少帥曾答應秀芳大家消弭龍泉這場全城滅族的大禍,不信可請秀芳大家來問個清楚。」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早年應付揚州其他小流氓的慣用技倆,一唱一和,一個扮好一個扮醜。際此力抗不得的當兒,他們施盡蓮花妙舌,希望說動拜紫亭逃過大難。

  跋鋒寒淡淡道:「若大王仍不惜一戰,我跋鋒寒發誓不殺光全城所有人,絕不離開。」廣場寂靜無聲,能聽到的是一片濃重的呼吸。氣氛沉重緊張至極,城頭火把獵獵作響。拜紫亭緊盯寇仲,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寇仲等心中叫糟,正要搶先出手,蹄聲驟起,從朱雀門外自遠而近。

  戰士讓道,以客素別為首的十多騎沖進來,客素別大嚷道:「突厥狼軍殺來哩!」戰士一陣騷動,雖明知突厥人今晚必至,可是來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覺,自然構成龐大的壓迫力。客素別和十三名同來的將領甩鐙下馬,向拜紫亭下跪行禮。

  拜紫亭的臉色變得有那麼難看就那麼難看,忽紅忽白,顯是亂了方寸。客素別接著和眾將站起來,以背朝著寇仲等給困在廣場中間的人馬退過去。拜紫亭愕然道:「你們幹甚麼?」客素別邊退邊道:「大王受天竺妖僧騙術所惑,泥足深陷,把我族拖進萬劫不復之地,現在應是夢醒時刻。」更多人把手上弓箭下垂,但仍有近半人持弓的手堅定如故,可見拜紫亭在他們心中仍有強大的威信,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過來,更不是幾句話能抹去。

  拜紫亭劇震道:「反啦!反啦!連你們也在這時刻背叛我?」客素別等退到寇仲和宗湘花左右,客素別搖頭歎道:「忠言逆耳,這些話微臣不是今天才說,只是以前說時總換來痛斥。誰是我們粟末人的敵人,誰是我們粟末人的朋友,大王此刻該有深切體會。希望大王平心靜氣想一想,若貪一時之快殺死突利的兄弟,結果會是如何?」

  又是一片悠長沉重的沉默,全場以數千對計的目光全集中在拜紫亭臉上,靜待他對寇仲等人和粟末族的存亡下決定。拜紫亭的臉色暗沉下去,忽然仰天長笑道:「我拜紫亭若會懼怕任何人,怕任何威脅,就不會定明早是立國之期。沒有人能蠱惑我,我拜紫亭亦非受人影響而成為今日的拜紫亭。寇仲,你們中土歷代各國誰比得秦始皇更強大,可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可惜你們不能活著瞧到我拜紫亭擊退狼軍,否則必會怪自己目光短淺。」

  跋鋒寒神情漠然的道:「不殺你拜紫亭,我跋鋒寒誓不為人。」聲音裡透出一往無前的決心和自信。寇仲、徐子陵、宋師道無不心中暗歎,曉得在劫難逃,真的應驗徐子陵不祥的預感。

  拜紫亭雙目殺機大盛,點頭道:「好!好!就看你有否那本事。」誰都知拜紫亭勢必下屠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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