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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第九章 時不我與

  高彥睜眼見到燕飛坐在榻旁,大喜道:「直到此刻見到你這小子,我才敢真的相信你沒折半根骨頭。哈!你根本沒有失去內功,否則怎捱得住,至少該像我般仍躺著爬不起來。」

  燕飛苦笑道:「若我內功仍在,你道那班兔崽子仍能活命嗎?不過我的情況確非常古怪,或者終有一天可以完全複元過來。」

  高彥忘記了自身的痛苦,歡天喜地道:「那就有救哩!我們又可以在邊荒集縱橫得意了。坦白說,沒有了你燕飛的劍,我和龐義肯定在邊荒集晚晚睡不安寢。」

  燕飛微笑道:「多點耐性吧!你的傷勢如何?」

  高彥雙目亮起深刻的仇恨,道:「只要打不死我,便沒有甚麼大不了,多躺兩天該可以起來。知否是誰幹的?」

  燕飛不忍騙他,道:「此事已由宋悲風處理,這裡是建康而不是邊荒集,不到我們逞強。」

  高彥呆了半晌,點頭道:「你說得對。若謝家解決不來的事,我們更是不行。宋悲風是個很不錯的人,每天都來探望我的傷勢,又以真氣為我療傷,現在我內傷方面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左臂和右腳仍有點痛。」

  又忍不住道:「誰敢來惹謝安呢?」

  燕飛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出頭動手是我的責任。」為分散他的注意力,續道:「還想見紀千千嗎?」

  高彥立即精神大振,不迭點頭道:「當然想見她,還想得要命。」

  燕飛欣然道:「我已向老宋提出要求,他會代我們向安公說情,現在就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宋悲風此時走進來,先摸摸高彥的額頭,微笑道:「退燒哩!高兄弟的底子很好!」轉向燕飛道:「安爺要見你。」

  燕飛同高彥打個眼色,隨宋悲風離開房間。

  上一次他去見謝安,他感到謝家如日中天的威勢氣派,府內一片生氣,由下至上安逸舒泰。可是今次所遇人等,人人臉色沉重,府內宏大的屋宇樓閣,似也失去先前予他牢固而不可折的印象,在在顯示謝家已到了盛極必衰的處境。

  謝安若去,烏衣巷最顯赫的謝家府第,餘下的將是沒有魂魄的軀殼。

  燕飛隨意問道:「為何不見小琦呢?」

  宋悲風道:「小琦前幾天不眠不休的服侍你,以免你的情況有突變時,來不及通知我,到昨晚實在撐不下去,我遂著她去休息,現在該還在睡覺呢。她是個心腸很好的小姑娘。」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他固然感激小琦,對宋悲風的照顧更生出感觸。他已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廢人,宋悲風仍整夜守候榻旁、不論如何,縱然遭盡謝家其他人的白眼,就憑謝安、宋悲風和小琦三個人,足令他對謝家生出深刻的感情。

  宋悲風領他進入中院四季園,忘官軒矗立其中心處,與中院的其他樓閣相媲,彷如鶴立雞群。

  一位風姿優雅的中年美婦,雙眉深鎖的從忘官軒大門的長石階拾級而下,該是剛見過謝安辭退出來。雖初次遇上,燕飛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

  宋悲風現出發自心底的敬意,與燕飛避道一旁,施禮致意。

  美婦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宋叔好!這位公子是……」

  宋悲風道:「是燕飛燕公子。」又向燕飛介紹道:「王夫人是玄少爺的姐姐。」

  燕飛見她不但沒有架子,還態度謙和親切,不由生出好感,慌忙施禮。

  謝道韞幽幽輕歎一口氣,柔聲道:「原來是燕公子,我們家的事,累公子受災,我們感到很抱歉,幸好公子吉人天相,貴體康復,我們可以放下一樁心事。」

  燕飛不知說甚麼話好。他一向不慣以甜口滑舌去安慰別人,偏是現在更不知從何介面。

  謝道韞向宋悲風道:「宋叔好好招呼燕公子。」施禮後離開。

  宋悲風道:「老弟!請!」

  燕飛收回投在謝道韞背影的目光,問道:「王家是否王國寶的家?」

  宋悲風露出苦澀無奈的表情,道:「高門對高門,即使安爺也無法改變這習氣。道韞大小姐嫁的是王國寶堂叔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唉!」

  燕飛訝道:「她的婚姻不愉快嗎?噢!我是不該問這種事的。」

  宋悲風道:「沒有關係、除安爺外,此為人盡皆知的事,我們謝家不論男女,人人風流脫略,他王家卻是另一派樣子,王國寶和他弟弟王緒是利慾薰心之輩,王凝之則沉迷天師道,你說大小姐會開心嗎?」

  燕飛的心情更沉重,高門大族絕不像表面的風光。居於烏衣巷豪門之首的謝家,則更面臨內憂外患,餃子館的事件只是個開始。

  忽然間,他醒悟到因何見到謝道韞會有似曾見過的感覺。娘親在生時,常獨自一個人躲在帳內幽思發怔,亦是謝道韞這般神情。

  謝安一人獨坐軒內一角,點燃一爐檀香,令佈置高雅、古色古香的齋軒更添書香韻致。

  謝安手持一張紙箋,正看得入神。

  宋悲風道:「安爺,燕公子到!」言罷默默退出軒外去。

  謝安把紙箋放在幾上,另一手取書鎮壓好,朝他看過來微笑道:「小飛,你總是教人驚異,坐過來讓我好好看你。」

  燕飛心中一熱,以謝安的身份地位,把照顧他的事交由宋悲風去辦,已算是關懷體貼之至。而謝安在他每次蘇醒後,都拋開一切繁務立即見他,可見他對自己的垂愛,並非只是履行對謝玄的承諾,而是出於對自己真正的關懷。

  燕飛在他旁施禮坐下,迎上謝安的目光,謝安仍是那麼逍遙自在,灑脫從容,可是燕飛卻在他鬢邊額角間發現十多根,上次見他時沒有的白髮。

  謝安欣然道:「我每次見到小飛,都心生歡喜,因為像小飛如此人物,世所罕見,不要以為我是故意哄你。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處,相人一術,由來久矣,是一種專藝,聖人則有游於藝之說。哈!我謝安一向不肯屈從於定見。技藝本身並沒有大小之別,用於大則為風雲龍虎之機,用於小則卻有涉身處世之益。擴之展之,可廣及治亂興衰、天道氣候,人情社會,術簡味深、不可輕視。」

  面對這可堪被推為清談第一高手的謝安,燕飛大感應對不來,苦笑道:「安公勿要如此推許我,我只是個平凡的人,從小沒有甚麼大志向。」

  謝安仰望屋樑,有感而發的歎道:「不平凡的人,自有不平凡的遭遇。小飛可以解釋給我聽,為何在失去內功後,任棍打棒擊,仍可無恙呢?天命難測,你有沒有大志並不重要,像我謝安便是個從來沒有大志的人,看看我現在是坐在甚麼位置?幹著怎樣的事?」

  燕飛汗顏道:「我怎能和安公相比?」

  謝安目光回到他臉上,精光閃閃,微笑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謝安這番眼力和說話。」一手取起書鎮,把箋紙拿起來,遞給燕飛道:「這是我侄女道韞,玄侄的姐姐,昨晚作的一首詩,讓我品評,你也來看看。」

  燕飛對謝道韞有種自己也難以明白的好感,聞言雙手接過。

  詩箋上的題目是《擬嵇中散詠松詩》,字體秀麗清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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