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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謝安道:「嵇康曾為中散大夫,所以又稱嵇中散,道韞擬作的是嵇康的《遊仙詩》,原作追求的是服藥成仙,超脫令人沉淪的苦海。」

  燕飛心中一動,低頭細看,詩文共八句,寫著:

  「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原想遊下息,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首俟王喬。
  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飄!」

  燕飛皺眉道:「王喬是誰?」

  謝安答道:「王喬指的是仙人王子喬,道韞此詩與原詩不同處,非像原詩般歌頌王子喬成仙的韻事,只是想借助他白日飛升之術,去親近可望而不可即卓立祟山之巔的青松。可是凡人當然沒有王子喬的辦法,所以只能無奈頓首。」

  燕飛放下詩箋,低聲道:「王夫人是想安公引退哩!」

  謝安欣然道:「這方面我本心意已決,道韞更清楚我的心意,此詩只是表達她同意我的決定。但在建康我尚有一事未了,此事完成之日,便是我辭官退隱之時。」

  燕飛很想問他是甚麼事?卻曉得不宜由自己去問,若可以告訴他,謝安當然會說出來。

  謝安略一沉吟,道:「小飛昏迷期間,支遁大師曾兩次來看你,對你忽寒忽熱的情況百思不得其解。支遁不但精於佛道,更是對丹道有研究的佛門高僧,這樣的人在建康只有他一個,他想不通的,其他的人更是束手無策。」

  燕飛給牽起心事,道:「我想獨自出去走一趟,請安公勿要派人跟隨。」

  謝安仔細打量他,好一會沒有說話,忽然微笑道:「支遁很想和你談談,我猜他是要親自向你弄清楚一些事?我卻一直沒有答應他,你道是甚麼原因呢?」

  燕飛愕然。

  謝安淡淡道:「因為我清楚你的性格,不愛談論個人的私事,荒人都是沒有過去的人,我們除了曉得拓跋珪與你有親如兄弟的關係外,其他一切全無所知,你在邊荒集除跟人拚鬥外便是喝酒,想來應有一股沉重的傷心往事!甚至關乎到你現在奇異傷勢的源起,你卻一字不提,我為免你為難,又免支遁勞而無功,所以除非得你點頭,我尚無意讓你們碰頭。」

  燕飛尷尬道:「事實上並沒有甚麼好隱瞞的,只是想到說出來沒有什麼用,且事情頗為曲折離奇,我又是個不折不扣的懶人,所以不想安公你徒費精神而已!唉!」

  謝安笑道:「我也是大懶人,可惜身不由己。你現在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又有像任遙這個可怕的敵人,孤身外出不怕太冒險嗎?你是否還想見千千呢?」

  燕飛更感尷尬,老臉一紅道:「習慣是很難改的。多年來我獨來獨往,也慣於獨力為自己承擔難題、解決難題、安公請不要再為我花費心力。至於千千小姐,唉!」

  謝安若無其事的道:「想見千千的是高彥而不是你吧?」

  燕飛一呆道:「是宋大哥告訴你的?」

  謝安啞然失笑道:「何用悲風說出來呢,聽說在邊荒集,你從來不涉足青樓,這次不單要見紀千千又指明帶高彥同行,而高彥則終日流連青樓畫舫,我謝安是過來人,怎會猜不中?」

  燕飛苦笑道:「高彥這小子威脅我,要見過千千小姐方肯心息回邊荒集去,我見他受傷,只好厚顏向安公提出這般無禮的請求。好哩!安公既然清楚情況,我……」

  謝安截斷他道:「你想置身事外嗎?這個我可不容許。我可安排高彥見千千,不過你要作陪客。你要到那裡也可以,不過悲風必須陪你同行,你也不想高彥錯失見千千的機會吧!」

  燕飛拗不過他,只好答應。

  謝安道:「小玄已有回音,他和劉裕會在五天內返回建康,希望回來可以見到你。」接著微笑道:「不論你去幹甚麼,又或見任何人?悲風自會為你守密。若有危險,他更可以在外面為你把風的。」

  燕飛道:「多謝安公關心。」

  宋悲風此時進來道:「王恭大人求見!」

  謝安向燕飛道:「千千的事,我自有安排。一切待高彥康復再說。」又轉對宋悲風道:「小飛有事外出,悲風你陪小飛走上一趟吧。」

  燕飛知他事忙,施禮告退。

  ***

  拓跋珪和慕容麟並騎立在山丘上,大地是無窮盡的白雪,細碎的雪粉漫天灑下,天氣卻不寒冷。這場小雪大有可能是最後一場在春天下的雪。

  同一座山丘,昨晚和今天的心情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勝利的果實已牢牢掌握在拓跋珪手上。

  拓跋部唯一有資格反對他的力量,已被他徹底擊潰,餘子皆不足道、立國的道路則仍是遙不可及,在強鄰環伺下,他還須默默耕耘,等待適當的時機。

  昨晚他與手下將士兵分三路,突襲窟咄在穀口南面的營地,當穀內的窟咄中計急謀反擊,要把穀北的兵員調來參戰,慕容麟依諾從北面夾擊窟咄。窟咄軍登時大亂崩潰,四散逃亡。

  拓跋珪領兵強攻入穀,卻給窟咄從北面突圍逃去。不過拓跋珪曉得窟咄已人困馬乏,逃不得多遠。

  現在兩方人馬在穀北山丘會師,全面的追捕已在眼前雪茫茫的荒原展開,他們正在等候擒獲窟咄的好消息。

  拓跋珪已暗下命令,若由己方戰士逮著窟咄,便來個先斬後奏,絕此禍根,只許帶回他的屍體。

  無毒不丈夫,拓跋珪比任何人更明白這個道理。

  慕容麟神態傲慢,好像戰勝的功勞全歸他似的,揚起馬鞭指著前方遠處道:「看,拿到窟咄哩!」

  簇擁著兩人的聯軍聞言齊聲歡呼。

  拓跋珪定神一看,慕容族的戰士正押著被五花大綁捆在馬上的窟咄朝他們趾高氣揚的馳來,一顆心直沉下去。

  現在他要依賴慕容垂,要殺窟咄,尚須慕容麟點頭才成。

  押解窟咄的戰士馳上丘頂。

  「蓬」!

  臉如死灰的窟咄被解下纏縛於馬背的牛筋索,給人從馬背推下來,掉在拓跋珪和慕容麟馬前雪地上。

  平時自詡高大威武的窟咄處處血污,須髯染滿血漬,渾身雪粉,冷得他直打哆嗦,由於雙手仍被反綁背後,僕倒地上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兩名戰士把他從地上挾起,讓他半跪地上,其中一人還掀著他的頭髮,扯得他仰望高踞馬上的拓跋珪和慕容麟。

  慕容麟長笑道:「窟咄啊!你也有今天一日哩!」

  只從這句話,拓跋珪便曉得慕容垂私下曾聯繫窟咄,當然雙方談不攏,否則現在他拓跋珪將與窟咄掉轉位置。

  窟咄目光投向拓跋珪,射出深刻的恨意,大罵道:「拓跋珪你不要得意,終有一天你會像我般下場。」

  拓跋珪淡淡道:「我如何下場,恐怕你沒命見到!」探手身後,握上戟柄。

  慕容麟喝止道:「且慢!王父吩咐下來,若生擒此人,且把他帶回去。」

  拓跋珪表面沒有半絲異樣神態,心中卻翻起滔天怒火,暗忖,終有一天,我拓跋珪再不用看你慕容氏的臉色做人。點頭道:「既是燕王的吩咐,我拓跋珪當然從命。」

  雪愈下愈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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