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玉連環 | 上頁 下頁
二二八


  耶律翰仰面長噓,輕歎道:「果能辦到,你便是阿兒對官的大恩人,屆時,老夫還得好好重謝你一番,石壺中尚有半壺蟻釀蜜酒,咱們邊喝邊談如何?

  說著,自去壁間小櫥下,取米一隻石制酒壺,另取兩隻小杯和兩張樹凳,邀桑瓊對飲暢談。

  那壺中酒液味淡而澀,可說既無酒昧,也說不上「釀」字,倒像是腐肉發酵,有些膻臭和酸味。

  桑瓊只嗅了嗅,無法下嚥,因問道:「前輩這酒是怎麼釀造的?」

  耶律翰道:「老夫閒居無事,豢養了一大窩飛蟻,蟻群能蓄備餘糧,林中小蟲獸幾乎被蟻群殺盡,這酒,就是用蟻窩中那

  些蟲獸餘屍釀造而成,你別嫌它味淡,喝多了一樣也會醉的。」

  桑瓊暗叫一聲「老天爺」,差一點連昨天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連忙推杯苦笑道:「晚輩向不美飲,還是老前輩自己多喝些吧!

  耶律翰倒也無意勉強,自顧舉杯淺啜一口,凝思頃刻,然後開始緩緩述說道:「六十年前,我們師兄妹五人,同在大漠習藝,那時候,我和小師妹沙娜拉都正值少年,長久相處,情感甚洽,雖無海誓出盟之約,確已有終生廝守之意,不想三師弟巴戈,也十分傾心沙娜拉,咱們三人朝夕與共,表面上同門情誼甚篤,實則心裡各存隱憂,尤其我和巴戈之間,更因相互暗存猜忌,以至影響到本門最高武功『天殘大法』亦無法練到十二成火候。

  「巴戈是師父獨生愛子,難免驕橫,偏偏我卻是大師兄,論情依理,都必須接掌將來『大殘』門戶,囚情廢功,使師父為了這件事頗感不快。

  『有一天,師父把我和巴戈同時喚到房中,當面嚴詞叱責,最後說道:『你們自幼相伴,以兄妹之情互勉共勵,那是正理,假如涉及男女私情,就人錯而特錯了,現在為師鄭重告訴你們一句話,沙娜拉內秉不同常人,乃是天生石女,根本不可能婚嫁,你們還在做什麼夢?』

  『當時,我和巴戈都驚疑參半,唯唯而退,出來以後,我越想越不相信,便私下把這些話,全部告訴了沙娜拉,我想:石女不石女,沙娜拉自己應該最清楚,假如真是,她不會一直這樣待我,假如不是,師父如此造謠,顯然是有意破壞我和沙娜拉,暗中在幫巴戈的忙。

  「果然,我的猜測獲得了證實,因為沙娜拉在追問之下,羞怯地告訴我,她自覺生理內秉並無異于常人的地方,但師父曾經警告過她,說她陰經脈短少三絡,終生不能破身,否則,必至岔氣走火入魔,不僅武功全廢,更會患罹瘋疾。

  「可是,這說法跟天生『石女』並不相同,何況話是由師父說的,沙娜拉自己連一點感覺也沒有,天下哪有自己的身子自己倒不知道的道理,我確信這是師父暗助巴戈的陰謀,一氣之下,便和沙娜拉雙雙逃離大漠,另創了祁連阿兒汗官。

  我們興高采烈的經營自己的樂園,從此不再擔心巴戈會夾縫在中間,當阿兒汗宮建成的第三年,我的「天殘大法』亦已大成,雙重喜悅同降一身,我決心要和沙娜拉永遠廝守,於是正式向她提出求婚。

  「唉!誰知結果競大大出乎我始料之外……」

  ◇第五十五章 聚精訣

  耶律翰述說至此,忽然一歎住日,臉上振奮之色已經消失,代之是無限悔恨和暗然神傷,久久沒有接述下去。

  桑瓊忍不住低聲問道:「是不是沙娜拉拒絕了前輩的求婚?

  耶律翰長歎道:「如果她當時拒絕了,何至有今日,壞就壞在她也全心全意期待著這一天,毫未猶豫便點了頭。」

  桑瓊道:「那不是很好嗎?怎會又發生意外呢?」

  耶律翰慘然一噓,接著說道:「………當天,咱們由晨至暮,置酒對酌,暢談婚典細節和將來的計畫,也不知是冥冥中早有安排?抑或天爐我們幻想得太美滿,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時情濃意亂,當晚我竟沒有回到自己的臥房………」

  桑瓊心頭一跳,該然失聲道:『啊……」

  耶律翰繼續道:「一夜歡晤,大錯鑄成,第二天,我們才知道當年師父的告誡,句句都是真的,沙娜拉一身武功,竟在一夜之間喪失殆盡。

  「我們迫悔痛恨抱頭大哭,從此,不僅失去了歡笑,也失去了豪氣壯志,我曾用盡每一種可行的方法,仍然無法挽回她一身功力,只有把希望寄託在生活情趣之中,我整日整月整年的陪伴著她,甚至寧願放棄自己的練功,耗盡心力,絞儘管血,為的是博得她一笑。

  「為了藉忙碌來沖淡她的痛苦,我不許全宮門下當她的面練武習藝,我故意把官中全部權柄都交給她,事無巨細,一概由她作主,我更不惜萬金,派人四出搜羅奇珍異寶,企盼她能忘記『武功』兩字。

  「然而,這一切努力,最後都失敗了。」

  桑瓊感歎道:「這也難怪,一個練武的人如果失去了武功,會比失去性命還嚴重得多。」

  耶律翰搖頭道:「假如只是因為痛心武功失去,我寧願自己也廢去一身功力,陪她做一輩子平常人,過那平淡而庸碌的生活,不幸的是,咱們天生殘廢,如果我也失去功力,行動尚且不便,又怎能保護她,使她活得安定,活得快樂?數十年來,我既無法讓她忘卻武功,更無法以身相替,內心之苦,決不在她之下

  桑瓊大受感動,道:「老前輩為情所苦,悔痛集於一身,內心遭受的煎熬,晚輩不難想像。」

  耶律翰道:「不!你沒有親身體驗這種滋味,絕難想像真正的感觸,有時憤恨起來,我真想毀了自己,一死百了,但我怎能拋下她一個人在世上受苦?有時,我想先殺了她,然後再自絕相隨於地下,無奈卻狠不下心,下不了手……這些,你怎能想像得到?」

  桑瓊仍然驚道:「老前輩,這些偏激的本意,千萬想不得。」

  耶律翰苦笑道:「我不過略述感慨罷了,世上沒有人會殘忍得毀壞自己心愛的東西,何況是自幼相戀的戀人。」

  桑瓊忽然覺得這位身雖殘缺的武林異人,竟具有深而彌堅的情操,他愛一個女人,能夠自孩提至老邁,終其一生,矢志不渝,這種人,絕對不會怙惡不俊。

  因感而敬,油然生出無限同情,一時間,似乎感覺那「殺人暴屍」的行為,都值得原諒了。

  想到這裡,不期感歎一聲,說道:「老前輩就是為了尋找藥物替令師妹治病,才離開阿兒汗宮的麼?」

  耶律翰點點頭,道:「是的,為了要治好她的病;我先花費了二十年時間,調教一名貼身的侍婢,將畢生武功傾囊相授,等到那侍婢功力足堪護衛沙娜拉,才獨自離開阿兒汗宮……」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