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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第五十二章 靜夜論恩仇

  時已午夜,萬籟俱寂,只有遠處鼓樓上,隱隱傳來三通鼓

  歐陽玉兒披衣下樓,穿廊越屋,直向前宮客室而來。

  她難抑內心涼悸,決定把這件事跟桑瓊談談,如能尋得蛛絲馬跡,獲知當年結怨經過,也好將來海心山之會預作準備。

  匆匆來到客室院外,不料觸目瞥見一人,正以肘支頤,呆呆坐在園中一塊石凳上,目不轉瞬,望著面前魚池發愣。

  那人,正是桑瓊。

  歐陽玉兒微感詫異,立身園門口,低低咳嗽了一聲。

  桑瓊癡坐如故,頭也沒有回,只淡淡應道:「是玉妹妹麼?請進來!

  歐陽玉兒移步人內,默默走近魚池,一低頭,卻見石凳前泥地上,插著半截樹枝,滿地宇跡零亂盡是重重疊疊的「恩」「仇」二字。

  歐陽工兒芳心暗震,輕聲道:「桑哥哥,這麼夜深了,怎的還沒睡?」

  桑瓊淡淡一笑,仰起頭來,道:「玉妹自己怎麼也沒睡呢?

  語聲微頓,又笑了笑接道:「我心裡有事,常會深宵無眠,假如玉妹也睡不著,來!坐下來咱們聊一會。」

  一面說著,一面挪動身子,讓出一半石凳,拂袖揮去凳上塵土。

  歐陽玉兒輕輕坐了下來,目注那滿池水波,只覺思緒如潮,似有滿肚子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怔了片刻,才舉手指著地上字跡道:「桑哥哥,何事恩仇常縈懷?」

  桑瓊笑首用腳抹去字跡,感慨地道:「深夜難眠,枯坐無奈,想想人生一世,盡被恩仇所誤,一時興感,就信手塗在地上了。」

  歐陽玉兒美日深注,問道:「能把那些感觸對我說說嗎?」

  桑瓊輕歎道:「這是偶爾感懷,真不知從何說起,有時候,每當盛宴初罷,曲終人散,我總會產生無限孤寂的感覺,一個人活在世上,前後短短幾十年,值得探討發掘的事物那麼多,為什麼大家卻總在恩仇二字上糾纏不清呢?所以,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人與人之間不再有恩仇,這塵世也許就太平了……」

  歐陽玉兒嫣然一笑,道:「桑哥哥莫非又興出家的念頭麼?

  桑瓊忙道:「不!我現在已經悟澈人生;決不會再作遁世的心念,咱們既生世上,便有擔當七情煎熬的義務,所謂榮辱窮通,憂喜禍福,早已在命中註定安排,這,不是任何人能夠逃避得了的。」

  歐陽玉兒心中微動,道:「你也相信宿命之論?」

  桑瓊道:「這不關信不信,而是冥冥中一種無法解釋的力量,那力量雖然看不見,摸不到,但在這般夜深人靜之時,咱們只要冷靜地想想以往和未來,便會感覺到它的確存在,正緊緊地束縛在咱們四周……」

  說到這裡微一凝思,又接道:「譬如說吧,有些事情的演變,每每出人意外,年間似乎絕不可能,偏偏竟成了事實,但如能在事先冷靜分析因果,卻又像件件皆在意中,只是世人懵懂的多,沒有幾人能虛心預為推演而已。」

  歐陽工兒聽了這些話,芳心為之劇震,似懂非懂,怔怔凝注桑瓊,突然覺得一陣心悸。

  桑瓊並未發覺她神情上的變化,微笑了一盧,又道:「談這些虛玄的道理,也許你不會瞭解,讓我舉一事例吧,自從昨夜放過了曹克武,訂下半載之約,我心裡始終有一種奇怪的沉重感覺,剛才臥床無法成眠,靜思之下,忽然想到一件多年前的舊。

  歐陽工兒再也忍不住,脫口道:「真的,那麼巧—一」

  桑瓊一頓住口,訝問道:「玉妹說馬什麼/

  歐陽玉兒忙道:「我是說,你的話正和我想說的一樣,我到這兒來,也是因為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想趕來告訴你。」

  桑瓊詫道:「是麼?那你快說說看,是否也跟我想到的事一樣呢?」

  歐陽玉兒笑道:「不!還是你先說吧。」

  桑瓊道:「誰先說並不重要,只是我想到的這件事,與咱們日間所談有關,或許你會……」

  歐陽玉兒接口道:「你放心,我決不會再固執己見,因為我想到的事,也跟咱們口問所談的有關。」

  桑瓊微感一怔,急道:『「當真?你是說——」

  歐陽l幾道:「你且說你的,然後我再說我想到的,也許咱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亦未可知。」

  桑瓊默然片刻,終於點點頭,道:「剛才我正由人世恩怨,聯想到咱們與曹克武之間的約會,偶憶及先父與歐陽伯父交惡原因.才想到一件舊事,玉妹,你是知道的,當年我奉父命成婚,第二天,先父便與世長辭了……」

  歐陽玉兒淒然道:「是的,那時我曾經懇求爹爹,欲往金陵拜吊,無奈未獲允准。」

  桑瓊繼續說道:「……記得先父去世之前,曾將你如芳嫂嫂喚去榻前,涕淚良久,交給她一隻密封的玉質小盒,並且囑咐了兩句話,道:『謹慎收藏,切勿輕啟,除非有一大……』但下面的話尚未說完,病勢突然轉劇,竟咽了最後一口氣。」

  「當時,由於喪父之痛,並沒有想到看看那玉盒中放的什麼東西;其後,也就把這件事淡忘了,你如芳嫂嫂也從沒有冉提起那只玉盒,猜想盒中莫非奇珍飾物之類,由先父遺贈給兒媳保管罷了,何況更有『切勿輕啟』的遺訓,那只玉盒一直被你如芳嫂收存深閨,從未動過。」

  「後來太湖變故發生,你如芳嫂嫂飲恨而亡,我一時愚魯,毀莊葬妻,決意擺脫紅塵,檢視亡妻遺物之時,卻沒有看見那只玉盒,當時並未留意,及今想來,始覺事存蹊蹺,難道說盒中放的不是飾物?」

  歐陽玉兒聽得心神大震,急問道:「假如不是飾物,你猜想會是什麼東西呢?」

  桑瓊苦笑道:「我從未打開盒蓋看過,怎知是什麼東西?

  歐陽玉兒咬著櫻唇,顫聲道:「如果我說我知道那盒中是何物件,你相信麼?」

  桑稱一怔,道:「你怎會知道?」

  歐陽玉兒道:「猜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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