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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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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冥思感傷,房門忽被輕輕推開,一個店夥模樣的漢子走了進來,那漢子一見桑瓊立刻堆下滿臉笑容,哈腰問道:「公子您醒啦?小的已經來看過四五次了,貴管家說公子午刻左右會醒,可不正被他料中了,現在午刻才到呢……」 桑瓊被他弄得如墜五里霧中,納罕道:「管家?我的管家?」 那店夥笑道:「是啊,公子感染了風寒,貴體不適,多虧貴管家忠心,急急把公子送到小號來,又親自配了藥,給公子治病……」桑瓊越加不解,攔住他的話頭問:「慢一些,你先告訴我,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店夥陪笑道:「小號名叫悅來居,是合肥城中第一家老字型大小。」 「合肥?」 桑瓊駭然一驚,暗忖道:合肥和括蒼山,一在皖境,一在浙東,相距何止千里,難道我是飛來的? 他連忙定了定神,又問:「你說我那管家,到底是怎生模樣一個人,他現在哪兒?」 店夥愕然反問道:「怎麼?公子一場病,竟將自己管家的面貌也忘記了?」 桑瓊忙笑道:「啊!不是,皆因我染病的時候,只是孤身一人,並沒有帶著僕人,卻不知怎會被人送來此地,或許那送我來的,是我的朋友,並不是管家……」 店夥恍然一哦,接著,大拇指向上一翹,裂開嘴笑道:「說起貴管家,真是個大大的好人,侍主忠心耿耿,待人又和氣體恤,才落店,就寄存了三百兩銀子在小號櫃上,另外又賞了咱們二十兩碎銀,不愧是大戶人家的管事,叫人好生欽敬……」 桑瓊岔口道:「我只問他生作什麼模樣?」 店夥口沫橫飛,滔滔不絕道:「個子矮矮胖胖的,五十多歲年紀,頷下稀稀有些鬍鬚,紅光滿面,一派福像,公子,這決錯不了的,他一進店門,自己就說過了,他姓李,公子姓羅,府上是杭州府望族,要往開封府探親,途經本地,不慎感染了風寒 桑瓊越聽越糊塗,忙以截住他的話頭,道:「現在他人呢?」 店夥笑道:「他晨間有事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啊!公子不提起,小的險些忘了,李管事臨去時,曾留下一付藥方,並且交待小的,要是公子醒了他還沒回來,就由小的先把藥方面交公子,照方配藥,病勢就不礙了。您瞧,小的有多糊塗。」 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套,雙手遞了過來,一面又追笑道:「公子還沒盥漱吧?水涼了,小的去替您換一盆熱水來。」 桑瓊接過信套,不禁滿腹疑雲,揮手道:「不用了,煩你去準備些點心,我有些餓了。」那店夥連聲應喏,輕輕走出房門,躬身而去。 桑瓊反復看那信套上並無一個字,緘口卻是密封的,心中更加驚疑不已,暗想那矮矮胖胖的傢伙,不知是何企圖?世上冒名之人盡多,倒從未聽說自充別人僕奴,並且替人把姓氏也換了的道理。 又疑又奇,拆開了信套,其中卻是一張素箋。 他展箋細讀,不覺氣往上沖,原來箋上並非什麼藥方,而是四句打油詩,詩曰: 「些許挫折些許愁,便視紅塵不堪留; 世間英雄皆如是,滿街滿巷盡光頭。」 箋上既無上下款,也沒有年月日期,但詩中含意,一目了然,根本是在譏諷桑瓊經不起挫折,熬不住打擊,稍不如意,便想出家當和尚。 桑瓊氣得三把兩把,就將那首打油詩扯得粉碎,獨自坐在桌前發悶,過了一會,漸漸又覺得這件事大有蹊蹺,如果那自稱「李管事」的矮胖老人意在嘲諷,大可在飛雲寺客房留下打油詩就行了,又何必跋涉千里,費了偌大氣力,把自己送到合肥來呢? 再說,矮老人詩中語氣,對自己身世遭遇,必然知之甚撚,他為什麼又告訴店家,假稱姓羅,並且編造謊話,說是杭州府的世家公子呢? 桑瓊反復思索,前後印證,疑雲更濃,忙又把扯碎的詩箋,重新拼湊起來,一字一句,仔細觀察推敲,誰知白耗了許多精力,筆跡字體,純然陌生,紙張質料,也只是普通箋函,毫無特殊之處。 不過,他不難推斷那矮老人必是武林人物,對他可能並無惡意;而且,這位「李管事」,八成不會再回悅來居了。 想到這裡,反倒心中舒坦了不少,既然人家並無惡意,自然犯不上再生無謂的氣;其次,他既然不會再回來,自己也不必盡呆在這裡了。 心意一決,店夥正好送來點心,桑瓊用罷,立刻吩咐結帳。 那店夥倒吃了一驚,愕然道:「公子不等李管事回來了麼?」 桑瓊搖頭道:「他另有要緊事,已經先走了。」 跨出悅來居的大門,時才午刻方盡,街上行人如織,熙熙攘攘,十分熱鬧,其中更有些勁裝疾服的武林人物,揚鞭策馬,穿過人群,匆匆向北而去。 桑瓊雖然置身鬧市,心裡仍舊有一種孤單冷落之感,他漫無目的隨著人潮移動,只覺這滾滾紅塵,是那麼的惹人厭惡,這許多人終日來來往往,直似無頭蒼蠅,奔逐鑽營,為的是什麼? 想著想著,越加煩躁,見道旁有條僻靜小巷,便轉了進去,誰知才轉過巷口,冷不防卻跟迎面一人撞了個滿懷。 桑瓊內功喪失,眼力大非昔比,及待驚覺,已經閃避不及,一時拿樁不穩,直被撞得踉蹌連退六七步,腳下一虛,仰面摔倒地上,定神一看,那撞他的原來是個富賈模樣的大胖子。 那胖子年已半百,一臉油光,渾身錦衣,腆著鼓脹如孕婦的大肚皮,秋涼天氣,手裡卻搖著一把蒲扇,正眯著細眼向桑瓊上下打量,並不表示歉意,只嗤嗤笑道:「小夥子,怎地這麼不結實?一撞三筋頭,真像個娘兒們了。」 桑瓊掙扎著爬起來,怒目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撞了別人,還好像十分自在得意似的?」 胖子笑道:「彼此都在轉角口,看不清楚,怎見得便是我先撞了你?」 桑瓊見他竟然強辭奪理,一股無名怒火,上沖腦門,當時便待發作,但轉念一想:唉!罷了!我煩惱還嫌不夠麼?滔滔濁世,不講理的事情太多了,我既連人生都已看破了,又何必跟別人生這種閒氣。心念及此,怒氣全消,拂了拂身上塵土,低頭欲行,那胖子卻大肚子一挺,橫身反將他攔住,含笑問道:「小夥子,如此匆忙,要往哪裡去?」 桑瓊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去處,閣下憑什麼要問?」 胖子神色一正,低聲道:「我是一番好意,方今天下將亂,世道艱險,是英雄豪傑,固然正好暢抒所懷,舒展雄圖,而那些不求上進,動輒遁世的窩囊廢物,最好躲在家裡摟媳婦,少到大街來亂跑。」 桑瓊聞言,心中方自一動,那胖子已自縱聲大笑,搖著蒲扇,揚長而去。 並聽他一邊走,一邊漫聲作歌,唱道: 「醉鄉一夢到五更,千杯換來萬丈情。 都道人間多愁苦,卻不知,酒後乾坤最宜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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