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玉連環 | 上頁 下頁


  桑瓊聽著歌聲,突然記起一個人來,飛忖道:「風塵三奇僧丐酒」!難道會是他………掉頭再欲尋找時,那胖子早已擠進人叢中不見影蹤了。

  他怔了怔,不禁憫然若失,回想那胖子語多諷刺,似乎不像無意相逢,再跟悅來居店夥的話互作印證,更感到驚駭萬分,難道說這胖子就是那自稱「李管家」的傢伙?但轉念至此,又有些氣惱,自己身敗妻死,家破人亡,遭遇已多淒涼,非但無人同情,這些傢伙倒像特意弄下圈套,存心戲弄嘲笑自己,人心之惡,更得明證。

  他搖頭苦笑了一下,心道:由你們去笑駡吧,爭強好名的桑瓊,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又複轉身,踉蹌而行。

  穿過小街,忽見前面屋簷下,有一群閒人圍聚著。好像在觀看一件什麼稀奇事物,聚集的人雖然不少,卻聽不到一點喧嘩之聲,人人竟都神情凝重,面帶惋惜憐憫之色。

  桑瓊此時那有心情去看熱鬧,正待從街心迂繞而過,突聽人叢中有人長長嘆息一聲,說道:「唉!可憐,好清秀的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意知為父復仇,金陵離咱們合肥城,怕不有千里之遙,難為她是怎麼走了來的!」

  ,桑瓊聽得「金陵」兩個字,心裡忽然一動,腳下不覺略緩。

  這時,另一個人也接口說道:「各位鄉親,咱們雖不會武功,盤纏小費,總該幫助她一些,別讓她一個女孩子家,抛頭露面,在街上受這份委屈。」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回應,各自解囊,碎銀銅錢,刹時拼湊了許多。

  桑瓊原繞過了人群,忍不住駐足回顧,原來屋簷下垂頭立看一個青衣女郎,身前地面上,攤開一幅白布,布上寫著:

  「難女祖居金陵,年十五,粗通詩書,略撚武功,老父近遭慘死,為察覓仇蹤,浪跡至此,行囊枯盡,無力返鄉,羞慚簷下,靦腆街頭,伏求仁人君子,慨賜援手,俾得返鄉故里,厚德隆情,永志不忘;或有武功高強前輩長者,俯允收留傳藝。難女甘願為奴為婢,以報大恩。惴惴陳情,不勝企盼。」

  那女郎布衣布裙,俯首默立,肩頭不停地聳動,正在悄悄飲泣,一滴滴淚水滾落胸前,衣襟已濕了一大片。。

  桑瓊看完白布上字句,頓時興起無限同情,心想這位姑娘如此孝行,流落異鄉,委實堪憐,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怎能視而無睹。探手人懷,掏出身邊僅有的一封五十兩銀子,遞了過去,輕聲道:「在下也是金陵府人氏,這點銀兩,姑娘拿去吧!早些回家,不要再流浪異地了。」

  那女郎沒有立即伸手接取,霍地抬頭,四目相對,兩人同時一呆!

  桑瓊訝呼出聲:「咦!你……你不是金刀楊承思的女兒秀珠嗎?」

  那女郎張著一雙大眼,驚駭地注視著他,哺哺道:「您是桑公子?」

  桑瓊忙道:「是啊!秀珠,你怎會流落到這裡來的?」

  那女郎瑤鼻聳動,突然「哇」地大哭起來,一把抱住桑瓊衣袖,淚水滂淪,顫抖地叫道:「公子!公子!原來你並沒有死?」

  桑瓊愕然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秀珠,你爹又是怎樣去世的?」

  這一問,更引得秀珠淚如潮湧,抽抽噎噎,一時不知從何答起,四周閒人都松了一口氣,紛紛道:「這一下好了,他鄉遇故人,這位姑娘孝感動天,總算不會再飄零無依了…」

  桑瓊連忙替她將白布地狀卷起,低聲問道:「秀珠,你住在那兒?咱們到你住處再作詳談,走吧!」

  秀珠卻搖搖頭,硬咽道:「我早就沒有住的地方了,身上帶的銀子用完以後,我不敢進客棧,每天晚上,就坐在這屋簷下過夜,已經有三天了……」

  桑瓊長歎一聲:「那麼你跟我來。」

  他匆匆領著秀珠走出人叢,轉過街角,停步問道:「你吃過午飯了沒有?」

  秀珠含淚低頭道:「從昨天起,我就沒有吃過東西……」

  桑瓊不再多說,轉而將她帶到一家清靜的小飯館裡,叫了些點心麵食,道:「快吃些,等你吃飽了,咱們再談。」

  誰知秀珠淚水不止。拿起筷子,又放了下來,抽噎道:「公子,我吃不下,見到您,我……我只想哭……」

  桑瓊黯然歎道:「那麼,你就先把經過情形,詳細告訴我,你爹好好的,怎會被人害死了呢?」

  秀珠驚愕地反問:「公子,你真的還不知道?」

  桑瓊道:「我怎麼會知道呢?」

  秀珠眸子連眨,滿臉迷惑之色,道:「這就奇怪了,三個月前,公子單身只劍,要到太湖西洞庭山去赴天山五魔的約會時,我爹和李伯伯、王伯伯他們好多人,不是苦苦要求公子帶他們一起去麼?公子還記不記得?」

  桑瓊道:「不錯啊!但我因與五魔早約定,各憑本領,誰也不准另帶同伴幫手,所以拒絕了你爹他們,並沒有讓他們跟去呀?」

  秀珠哭道:「公子不知道,我爹和各位伯伯放心不下,等公子走後,爹爹他們也約齊了莊中同門,一共三十六人,也偷偷去了太湖西洞庭山……」

  桑瓊未待她說完,早驚出一身冷汗。揮手打斷她的話頭,道:「慢!你讓我先想一想,……你說你爹爹他們也偷偷去了太湖,一共有三十六人?」

  秀珠道:「是的!差不多包括了臥龍莊全部好手……」

  桑瓊瞑目沉吟,回想太湖西洞庭山那一場血戰,心湖洶湧,往事仍是那麼清晰……記得他懷著滿腔豪情,一如約定,沒有另帶一名夥伴,單人只劍趕到太湖,才發現天山五魔竟背信無恥,出動了百余名高手,幾乎將西洞庭山圍得水泄不透。

  當時,他雖然忿怒,卻並無怯意,毅然拔劍應戰,以一對百,血戰竟日,渾身衣袍都被鮮血染成赤紅,連斃對方四十余人,自己也受了重傷,精疲力竭,搖搖欲倒,而敵人猶如潮水般蜂擁而上。正在危急,忽聞嘯聲大作,突然又從暗處湧出一大群人,揮刀搶劍,直向自己撲了過來,他那時已神智不清,只當強敵又增援兵,心神一懈,瞑目待死,恍惚間,卻覺得自己被兩名大漢欺到近身,一左一右將自己挾持住,拖著自己腳不沾地向湖濱疾沖,其餘數十人並肩緊靠,排成兩列人牆,捨命掩護,等到沖抵湖邊,數十人已是死傷殆盡了。

  那左右挾持他奔走的兩名大漢,一個頭顱被利刃砍落,另一個半邊身子,生生被亂劍劈得一片血肉模糊,但兩人卻仍屹立不倒,直到將他推上一隻扁舟,才雙雙撤手沉人湖底。

  他迷迷糊糊跌落舟中,一痛而厥,根本就沒有想到那數十名大漢從何而來?怎樣救了自己?甚至後來究竟是怎樣避開強敵搜索而死裡逃生脫出險的,也同樣不知詳情,只知道清醒以後,正半死不活躺在一位好心的漁民家裡,調養經月,傷勢才漸漸痊癒,可是,當他帶著滿身愧作趕回金陵臥龍莊時,卻發現莊中已因聞得惡耗,以為自己已死在太湖,愛妻仰藥自盡,莊中同門,也一齊星散……

  回憶至此,不由矍然心弦猛震!難道那些及時從暗處現身救護自己的人,竟是金刀楊承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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