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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大悲道:「我本來只求一死,看了那四句偶語,竟是暗示先夫遠赴魔宮,未必永無生還之日,求生之念一動,就捨不得再死了……」

  苦笑一下,又接著道:「一個人往往在一時急憤悲痛之下,才想到死,等到事過境遷,即使想死,也失去了勇氣,後來我雖然深知先夫慘死魔宮的資訊,卻巳將紅塵勘破,寧將此無用之身替天下人做一份有益之事。」

  郭長風由衷地道:「夫人不愧是大智大慧,才能從悲慟中解脫出來。」

  大悲搖搖頭,道:「這句話,我愧不敢當,因此我將法號取名『大悲』,在此地削了發,六十年來,別的我不敢說,只有一件事,還算差堪自慰。」

  郭長風道:「夫人是指收服了毒魔君藍彤座下二妃的事?」

  大悲道:「噢?你也知道了她們的來歷?」

  郭長風道:「晚輩本來不知道,是在襄陽見到『三目血蠅』,其後又遭遇瞎姑和麻姑,才聯想起來。」

  大悲怫然道:「什麼?這兩個該死的孽障,竟敢又用那歹毒的東西了?」

  郭長風忙道:「夫人不須責備她們,當時彼此立於敵對,難免會出此下策。」

  大悲道:「我早就吩咐她們不准再豢養那種毒物,想不到兩個孽障居然陽奉陰違,回頭非狠狠罪她們不可。」

  接著,又搖了搖頭,輕歎一聲,道:「唉,這正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自以為已替武林同道做了一件功德,卻不料仍然錯了。」

  郭長風道:「夫人也毋須自責,欲使頑石點頭,決不是朝夕可就的。」

  大悲道:「無論如何,多年教誨成空,總令人大失望了。」

  郭長風因對黃承彥的敬慕,連帶也對大悲師太十分尊重,愛屋及烏,亦不願見瞎姑麻姑受罰,忙代為掩飾道:「其實,以她們的往日行徑而論,這已經算不得什麼了,教化誨人,原非易事,何況夫人,為了施藥濟眾,勞心勞力,既無法事事躬親,門下偶有小過,也很難免。」

  大悲道:」不錯,近年來為了施藥,我的確常有分身之術的感覺,郭大俠,你若知道她們在外還有什麼劣行,可千萬別瞞著我。」

  郭長風道:「這倒沒有,不過,晚輩心中有一樁疑問,不知該不該說?」

  大悲道:「有話但說無妨。」

  郭長風笑道:「晚輩想請教一件事,關於令高足公孫姑娘和寂寞山莊莊主之間的仇恨,夫人可瞭解詳情?』

  大悲師太毫不遲疑地說道:「當然瞭解。」

  郭長風遭:「這麼說,公孫姑娘向生身之父尋仇,也真是夫人所授意的了?」

  大悲道:「不錯,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郭長風道:「晚輩不敢批評對與不對,但是,骨肉相煎,父女相殘,總是違反人倫的……」

  沒等他把話說完,大悲師太突然沉下臉來,截口道:「郭大俠對林元暉當年的行為,可曾打聽過?」

  郭長風道:「晚輩略知一二。」

  大悲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該反對,以女殺父,固然有虧人倫,那負義薄幸,為圖榮華富貴,不惜殺人滅口,又算是什麼?」

  郭長風道:「可是——」

  大悲搶著道:「林元暉薄幸另娶,夫妻之情已斷,他火焚桑園,父女之義已絕,郭大俠要分別清楚,這不是以女殺父,而是遣腹孤女替母報仇。」

  郭長風被她辭鋒所攝,只得默然。

  大悲又接道:「本來,我是個出家人,這些情仇愛恨的事,應該不再理會了,但林元暉不該負義之後,又想殺人滅口,出家人慧悲為懷,總不能見死不救,何況我也是個女人。」

  郭長風垂下了頭。

  大悲道:「天下最可憐的是棄婦,最可恨者,便是那些寡情薄幸的男人,林元暉不僅薄幸,而且手段狠毒,甚於豺狼,除魔即是衛道,殺一個壞人,就等於拯救千萬好人,上天雖有好生之德,林元暉卻萬萬不能饒恕。」

  她越說越激動,本來慈祥的臉上,竟呈現出重量殺機。

  郭長風心知在這種情形下,決不能出言反駁,只好低頭不語。

  大悲話音略頓,深吸了一口氣,情緒也稍稍平靜了些,說道:「郭大俠,你是局外人,又是男人,你當然想像不到公孫玉兒死得多麼慘,多麼可憐,這一點,我不想怪你,也不忍怪你。但是,你不該既受公孫茵的聘請,卻反助林元暉,這就使貧尼不懂了。」

  郭長風緩緩抬起頭來,道:「夫人所論,句句在情在理,不過,晚輩對此事卻有幾點疑問。」

  大悲道:「好!你請問吧!」

  郭長風道:「第一點,晚輩想請問夫人,如果林元暉是該殺,以玉佛寺的力量,隨時皆可置他於死地,又何必重金雇請殺手呢?」

  大悲道:「問得好!這一點我可以回答你,只固為兩個原因,才必須勞動郭大俠。」

  郭長風道:「願聞。」

  大悲師道:「其一,出家人不願沾染血腥,公孫茵的武功又及有絕對把握。」

  郭長風點點頭,沒有岔口。

  大悲道:「其二,也就是郭大俠适才提到的,他們之間總有血親關係,除非萬不得已,最好不用公孫茵親自出手,所以,咱們才想到郭大俠。」

  郭長風想了想,道:「除此之外,沒有第三個原因了嗎?」

  大悲反問道:「郭大使認為還有什麼原因?」

  郭長風道:「晚輩感覺到,夫人為了替公孫姑娘復仇,不惜在各地遍設錢莊,廣布眼線,監視紅石堡和寂寞山莊已非一日,如若僅只要雇聘殺手行刺,又何須花費偌大金錢和人力,耗費十餘年光陰?」

  大悲師太臉上微微變色,沉吟丁一下,才笑道:「郭大俠誤會了,老福記錢莊並非玉佛寺的產業,也不為鹽視紅石堡或寂寞山莊才開設的,錢莊的老店東,原是咱們黃家的管事,自從先夫遣散家人,他們家就一直經營錢莊生意,這次只是義助公孫茵一臂之力而已。」

  郭長風道:「這麼說,他已知道夫人在此修行,平時已有往來?」

  大悲道:「不!我削髮以後,昔日故舊,從未再交往,但出家人隔絕紅塵,對江湖中事早已生疏,因此不得不請他們相助。」

  郭長風道:「敢問那位錢莊店東貴姓高名?」

  大悲道:「他姓何,業已故世,現在店務由他兒子掌管。」

  她沒有說出何某的名字,似乎墾不願透露太多故交的底細。

  郭長風是精明人,一聽姓何,便想到那位和吳姥姥假充夫妻的何老爹。

  以年齡推算,大悲師太壽已近百,當年黃府的管家自然可能去世,他的兒子,也應該有何老爹這份年紀了。

  但郭長風並不說破,只笑了笑,道:「如今那位錢莊主人,辦事很可靠嗎?」

  大悲道:「此人老成持重,一向可靠,郭大俠問這個幹什麼?」

  郭長風道:「晚輩想,既然夫人忙於修行施藥,無法親身主持替公孫姑娘復仇的事,有許多事務,勢必要委託那位何掌櫃代勞?」

  大悲道:「不錯。」

  郭長風說道:「那麼,夫人可曾托他打聽過,當年林元暉和公孫玉兒情變的經過?」

  大悲搖搖頭,說道:「這何須再打聽,玉兒慘死之前,已經把事情說得很詳細了。」

  郭長風道:「夫人,那可能只是一面之詞……」

  大悲道:「不會的,一個女人為情獻出自己的生命,她還會說假話?」

  郭長風道:「有些事,或許她也不瞭解實情,自己也被蒙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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