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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傅小保暗自得意,正要加勁扣拿,使他好好吃一頓苦頭,冷不防腰脅之間,突感一縷勁風,直撞了過來。他心中一跳,急切間先求自保,連忙鬆開那業已搭上金面漢子的右手,「呼」地旋身,甩手一掌向左拍出。

  夜空中震起「蓬」的一聲悶響,傅小保的右掌正拍在那老頭兒的右腳腳背上,兩下裡各自向後退了三步,方才拿椿站穩,彼此心中全都駭異不已。

  原來那老頭兒被傅小保一掌迫退,見他閃電出手扣拿同伴穴道,忙不迭飛起右腿,踢向傅小保腰間。他因适才後退了三步,一時無法來得及回身再行發招,這一腿原也不過希望在傅小保扣住同伴的時候,實施「圍魏救趙」之計。卻不料這年輕小夥子手法快比電閃,僅只那麼一刹那,竟然鬆手,旋身、甩掌一氣呵成,這一掌拍在自己腳背上,使他一條右腿,又酸又麻,怎不駭異不已呢?

  那金面漢子臨危脫險,登時激起滿腔怒火,一探手臂,從肩後撤下那柄看去十分沉重的金背刀來,厲聲喝道:「好小王八羔子,你當羅大爺是好欺的?沒別的,亮傢伙咱們會一會。」

  老頭兒,急忙伸手將他攔住,用目細細打量了傅小保一陣,沉著臉說道:「老夫見閣下身手不俗,必系名門高手,不知閣下到底是刁家寨的人?還是洛伽島的門下?早些實說,免得傷了彼此和氣。」

  傅小保沒好氣的答道:」少爺既不是刁家寨的,也不是洛伽島的,你們要動手便請動手,不必探聽這些。」

  那老頭兒聽了非但不怒,臉上反泛起一絲欣喜之色,說道:「閣下既非那二處門下,你我並無怨仇,何苦兵戎相見,萬一失手,大家不便。」說到這裡,用手一指那金面漢子,又道:「這位羅文炳兄,人稱金面佛,老夫姓蒲名兆豐,江湖中有個渾號,叫做『鐵臂神槍』。只因與東海洛伽島有點私怨,特地從滇北玉龍山趕來,不想于此無意得遇閣下。适才咱們口上失禮,閣下請莫見怪,但不知能否有幸拜領尊姓大名嗎?」

  傅小保見他以禮相待,反倒不好意思再說狠話,只得也堆笑道:「不敢,在下姓傅,也為了一點小事,來到這荒山之中。二位既與東海洛伽島結下樑子,為什麼不住東海問罪,卻逕行趕來這大巴山呢?」

  「鐵臂神槍」蒲兆豐歎了一口氣,道:「唉,說來丟臉,老夫有一門下,也就是這位羅兄的少爺,不久以前來到中土,未悉為了什麼,被蛇形門網羅到刁家寨。誰知東海洛伽島鬼手蕭林那匹夫要急奪什麼劍譜,獨闖大巴山,混戰之中,老夫那門下竟被蕭林毒爪所傷,送了性命。論說這件事,老夫原應找上東海算帳才對,哪知待老夫趕到中土,卻聽說刁家寨如今正與東海相互勾結,那鬼手蕭林也公然居住在大巴山上。傅少俠請想,這不是把咱們玉龍山當作三歲嬰兒,把老夫那不爭氣的徒弟,當作了屈死冤鬼了麼!老夫不忍,這才與他這親父連袂要往刁家寨問罪,少不得要他們還老夫一個公道來才罷。」

  傅小保聽了,心念一轉,忙道:「原來如此,蒲老前輩這樣師出有名,想那東海洛伽島也不過武林支脈,難道果真便有什麼大不了的功夫,蒲老前輩此去,一定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縱然殺不了他,至少也得叫他們脫一層皮才行。」

  他這番話,正是要鼓吹蒲兆豐趕快去刁家寨大打出手,那時自己趁亂下手,或許混水摸魚,倒把師門劍譜給偷了回來,豈不大妙。

  果然,「金面佛」羅文炳心疼愛子喪生,第一個就沉不住氣,大聲喝道:「什麼!脫一層皮!怎能那麼就便宜了他們,沒別的,殺人填命,欠債還錢,我姓羅的要是宰不了蕭林那兔崽子,一定橫刀自刎,再也不下大巴山了。」

  傅小保更是高興,連聲道:「原該如此,原試如此。」

  「鐵臂神槍」蒲兆豐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老夫等去,早有一拼的決心,只不過,刁家寨上如今高手如雲,只憑老夫與羅兄二人,終嫌人單勢孤。傅少俠青年英俊,又身負絕世武學,可願也辛苦一道,為武林中伸張正義,扶弱鋤強,一顯俠義英雄本色嗎?」

  傅小保想不到他會這麼單刀直入,開口邀約自己前往助拳,一時倒感為難萬分,訥訥好一會,盡只喃喃說道:「這個,這個……」無法作個直截了當的答覆。

  「金面佛」羅文炳是個火爆性兒,見他遲疑,登時便不悅起來,哈哈說道:「人各有志,這拼命的事,誰也勉強不得誰,傅少俠如果不願,就算咱們沒說過這話好了。」

  傅小保大急,忙道:「羅前輩誤會了在下的意思了,實因在下還有一點私事,急需料理,只怕此刻不能與二位同行前住。但二位先走一步,傅某稍後,但能來得及,一定趕到為二位前輩呐喊助威便是。」

  羅文炳冷眼看了靜立一旁,從未插口說話的小玉一眼,鼻孔裡「哼」了一聲,說:「什麼大不了的私事,還不是哥哥妹妹,你愛我,我愛你……」

  「鐵臂神槍」蒲兆豐連忙高聲打斷了他的話頭,含笑向傅小保一拱手,道:「好啦,咱們就此一言為定,老夫就此別過,但盼傅少俠言而有信,早到刁家寨相助一臂之力,老夫感激不盡了。」拉著羅文炳,急急退身直向東北方刁家寨奔去。

  傅小保聽了羅文炳幾句直心腸話,心中大感不是滋味,偷偷看了小玉一眼,見她綽然負手而立,仰面望天,似乎根本未曾聽見。傅小保輕歎一聲,登時心中感觸到許許多多他從未感觸到的東西,他私心自問,難道自己這一輩子真的只在兒女私情中廝混,一點也不想替天下人做一點兒事情嗎?難道「情」之一字,就能包含了世上所有應為應幹的事?大丈夫於世間,能去做和該去做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自己怎能如此可恥的,將自己禁錮在這狹窄而自私的領域中呢?

  他突然好像懂得了很多,想想适才小玉對自己那種冷淡神情,自己居然還因而落淚,及今思起來,那真是既可憐,又可笑,既可恥又可卑的事。何況自己集師仇家恨于一身,終此一生,能否一一辦得完滿,使得上不愧于父母,下不愧于師門,就已經太難逆料了,又何苦為了小玉這一點冷淡,就傷心落淚了呢!

  想到這裡,他突覺心地豁然開朗,幾日來的憂慮,不久前的悲傷,刹那間全都從腦海中一掃而空,不知不覺,臉上已浮現出一絲晴朗的笑意。

  小玉也在暗中窺視著他,看到他此時活力隱現,笑意盈盈,倒甚是不解,便故意輕輕咳嗽一聲,低聲道:「傅公子如果沒有什麼話說,婢子就此要告辭了。」

  傅小保笑道:「很好,姊姊回宮的時候,請代傅小保轉謝老夫人天高地厚大恩,並請代為致意小絹小翠二位姊姊,祝福她們安好快樂,其他,我也想不出什麼要說的話來。」

  小玉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芳心猛吃一驚,偷眼看他,卻見他含笑凝視著自己,與先前聽說自己要走,那等著急情景,恍如遽然換了一個人似的。她本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心情,此時見他突然大異先前,忍不住心中一酸,幽幽地說:「我知道,你恨我剛才對你太冷淡,其實你不知道,這都是老夫人的令諭,我又何嘗不……」

  傅小保不待她把話說完,竟自搶著道:「姊姊不必猜疑,在下絕無相恨的意思,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今生今世,雖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她老人家既然有這令諭,姊姊倒不要因此為難,這兒的事,就由我一人去闖闖再說吧!」

  小玉越聽越不是滋味,暗道:你就為了剛才一點原因,便恨我到這種地步!看來你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了。她也是個倔強性兒,想到這裡,不覺有些怏怏不樂,隨口說道:「這麼說,我多作解釋,也是無益,反正此事久後自明,那時候,你就知道我小玉不是故作冷漠的人了。依得老夫人令諭,連話也不應該跟你多說的,此行目的,全因一人而起,這些事現在都無法告訴你,我這麼做,已經太多哩。」

  說罷,嬌軀一擰,從傅小保身側一閃而過,如飛般遙向山下來路上奔去。

  傅小保聽了這番話,心裡自然甚是不解,但他卻僅只悵然望著逐漸遠去的背影,並未出聲或出手阻止,探問一個明白。

  陡地,他忽然發覺小玉所去的方向,不往山上,卻往了山下适才來的道路,不知她是忙中有錯呢?或是此來奉有深意?連忙揚手張口,要想招呼她一聲,但此時小玉早已去得無影無蹤,哪還能招呼得住?

  他十二分困惑的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態,接著又用勁搖了搖頭,仿佛要將那些已往煩惱,全都從思維之中,搖它出來。

  經過這一陣耽擱,天色已經快要放明,一夜又盡。他猜想蒲兆豐與羅文炳很可能要到明天或明夜才能到刁家寨問罪,而崔易祿探訊又將要返來,暗忖不如且回客棧,倒等著看看那崔易祿究竟能弄個什麼信物回來?能帶些什麼消息回來?於是不再向前,也覓路重回大竹河客棧來。

  回到客棧,天色就已微明,他縱身越牆而入,經過崔易祿所住的房間窗外,有意無意向房中看看。那知這一看,卻把他嚇呆在那兒,原來崔易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到客棧中,此時正和衣躺在床上假寐,好似途中奔波辛苦,在房間裡休息休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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