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鏽劍瘦馬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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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保聽他說了半天,依然沒有談到正題,心中很是不耐,但此時這醜人表明身份,已是自己長輩,他可不能再似先前那麼催促和譏諷人家,只得耐著性子,裝得很凝神傾聽的模樣。 醜少年頓了頓,又長長舒了一口氣,接著又道:「……我一知道這個外號,心裡當時氣得不得了,一賭氣,就足足有兩年未曾離過山,唉!誰知等我數月之前,想起來趕到終南山表姊和表姊夫那兒去探探親戚,卻竟然只見到一堆廢墟了……」說到這裡,他又低頭用袖角偷偷擦淚,神情極是淒苦。 傅小保被他引得鼻子也一陣酸,他雖與梁承彥師伯未謀一面,但不難揣測出那終南山上,焦木塌屋,亂草蓬鬆的荒涼情景。同時又連想起恩師唐百州生死存亡,也渺茫無蹤,使得虎目中淚光瑩瑩,險些陪著流下辛酸淚水來。 那醜少年偷眼看了博小保一眼,突然「噗嗤」笑了起來。傅小保一驚抬頭望去,他卻立時把臉一沉,口中雖然仍舊吃吃而笑,但笑聲神情,充滿一片悲憤,就似一個人悲極而笑,喜極而泣一般,醜臉牽動,竟比嚎啕大哭,還要令人心悸。 笑了一陣,他好像情緒漸漸平復,緩緩又說道:「……當時,我被那種淒涼意外的情景,嚇得險些昏了過去。好半天才慢慢壓制自己,指天為誓,天涯海角,必得追訪出表姊夫全家下落。如果他們是遭了仇家毒手,那麼,我姓崔的拼了這條命,也要憑藉十餘年深山苦練的一點微末技倆,替他們夫婦母女報此大仇。於是,離了終南山,第一件事,便是尋訪表姊夫的同門師弟唐百州的去向。」他咧嘴望著傅小保一笑,又道:「豈料我尋你師父不到,卻無意之間,風聞刁家寨傾巢前往康境貢噶山青陽宮,爭奪靈蛇劍譜這件消息。 我當時心中一動,分明那靈蛇劍譜,正是我表姊夫梁承彥的師門至寶,卻怎的會落到青陽宮的道士們手中呢?急忙連夜西行趕到貢噶山去,不料到得太晚,待我潛進青陽宮刺探,才知道刁人傑已經數度進擊不成,已然退走。而劍譜卻被你師父唐百州奪回,而且,又從道士們言語之間,驚聞唐百州竟然變成了獨眼龍,性兒也瘋瘋癲癲,使用一柄鏽跡斑斑的鏽劍,武功也高強許多。我得了這些消息,又悄悄退出青陽宮,但卻無從再查訪到你師父唐百州的去向。那一天,在一座亂山中迷了路,誤打誤撞,竟被我見到你在一片松林前,正和一個身著綠衣的女子說話……」說到這兒,他忽然又住了口,拿眼斜睨了傅小保一眼,嘿嘿笑了兩聲。 傅小保知他一定誤會自己是個風流種子,不禁臉上一陣紅,忙道:「那位姑娘乃是一位前輩門下……」 醜少年不待他說完,揮揮手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然後冷冷說道:「我知道,她一定是什麼高人門下了,要不然,你也不會姊姊長姊姊短,叫得那股親熱勁啦!哼,依我看,那女子生像妖嬈,眉目傳情,就必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傅小保心中大怒,但轉念一想,他自己生得太醜,自然對天下美貌女子,都會含有一股妒意,自己如果替小玉辯駁,定然被他疑慮更深。再說,他怎麼說都是個長輩,且讓他罵幾句算了。於是,淡淡一笑,閉口未置一詞。 那醜少年卻好像意猶未足,見傅小保不語,他倒更進了一步,追問道:「你這小子仗著臉蛋漂亮,想來一定是隨處留情,不安本份的了?」 傅小保聽了,再也忍不住,憤憤答道:「前輩不要小覷傅某,碧靈宮門人個個聖潔高華,冰雪清白,絕無如前輩所說那等下賤人物。再說,傅某雖然身居晚輩,但也曾讀聖賢之書,略知禮義,也不致就如前輩所測那種卑下之人。」 醜少年嘿嘿冷笑,道:「能那樣自然最好,我不是你師父,也懶得管你這種狗皮倒糟的事,我說這些話,是望你有則改之,無則嘉勉,你不要氣鼓鼓的不服得很。」 傅小保當真快要將肚皮氣炸了,但礙在他是師門尊長,不便出口頂撞,冷冷答道:「前輩所說,傅小保記著就是了。」 醜少年用力一拍大腿,笑道:「這才像話,大丈夫勇於認過,知過必改,善莫大焉。」說罷,還咯咯笑個不停。 傅小保表面上一片冷漠,暗地咬牙切齒,只恨罵不出口來。 醜少年笑了一陣,自覺沒趣,也就不笑了,沉吟片刻,又繼續述說道:「我本不想偷窺這種男女私情私語,但當我一見到那女子遞給你一柄鏽跡斑斑的鏽劍時,卻不能不吸引起我滿心好奇念頭。於是,悄悄躡蹤你身後,你可記得,山中遇雨,是誰用火光引你到那座茅篷?是誰第二天給你送來水果乾糧,實對你說,那全是我姓崔的幹的。」 傅小保氣還未消,僅只淡漠的答道:「前輩關顧盛情,傅小保心裡甚是感激。」 那醜少年偷偷笑了笑,又道:「並非我要討好你,實因見你所持鏽劍,宛如所聞得唐百州持用的一般,我決定要從你身上,探出個所以然來。那夜你在荒山茅篷中熟睡之際,我就曾偷偷隱在近處,聽見你睡夢之中,頻頻囈語,一會兒叫道:「恩師!恩師!一會兒又說到刁家寨。那時候,我就猜你必與唐百州有什麼關係,其後在客棧之中,又偷聞得你夢中喃喃自語,說要到刁家寨偷劍譜。我這才故意留銀留語,自己卻早一步,趕來此地候你哩。」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傅小保方始恍然途中種種奇事,原來都是這醜少年有意安排。但他也不禁心驚暗叫慚愧,自責閱歷經驗太差,怎的途中睡得那麼死,連夢中囈語都被人家聽了去,自己竟然絲毫未覺。如此看來,山洞中月餘苦練,在功力方面,只怕還嫌不足太多呢!他心中一陣紛亂,停了片刻,才道:「前輩所言,果真令晚輩恍然而悟,但晚輩尚有一事不明,前輩雖在荒山中聽到晚輩與那綠衣姑娘對答之詞,因而知道晚輩姓氏,但又從何得知晚輩的名字呢?難道晚輩連中夢語,也曾自稱過自己名字?而且,對於晚輩出身來歷,以及人門經過,前輩又從何知道得那等詳細呢?」 醜少年咯咯笑道:「最好你先把那前輩晚輩這一套趕緊取消,我聽了這些,揮身汗毛全豎起來啦,你我年紀仿佛,乾脆隨便些,倒顯得親近。」 傅小保知他有些怪僻也不相強,拱手道:「晚輩……在下聽命便是了。」 那醜少年大笑道:「你問的這些,倒並非我偷聽你說夢話得來,你可記得在名山附近百太驛旅店中,與那飛爪趙文襄談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事兒嗎?實對你說,那時候,我正和你們住在同一個旅店,只不過早一天已將白馬賣掉,換了一匹棗色良馬而已。」 傅小保暗自追悔莫及,心想:早知你也在,豈不早戳破了這個悶葫蘆,何至等到今天。他此時對這醜少年所說各節,俱已深信不疑,慚漸將心中氣惱也消去不少,連忙肅容問道:「前此種種,在下均已了然,但前輩至今尚未將尊諱見示呢?」 醜少年臉上笑容突地一斂,沉吟了好一會,方才說道:「本來,你知道我姓崔,又知道長舌書生這氣人外號,已經足夠。但你既是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也無不可,我姓崔,名易祿,乃容易之易,福祿壽喜的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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