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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第二十一章 長舌書生

  傅小保瞠目咋舌,駭異不止,腦海中一陣紛念疾轉,始終記不起這一輩子會在什麼地方,認識過這麼一個醜陋朋友?他倒並不是嫌他面容難看,實在因為自己既與他素未謀面,他卻緣何一路上調侃自己,故作神秘呢?

  他嘴唇方才張得一張,尚未曾詢問出口,那醜陋少年卻已經咧嘴咯咯笑起來,迅速地站起身來,叫道:「小傅,你怎麼這時候才到呀?為兄只不過先行一步,卻早在十天之前,便到了這裡,嘿嘿,你叫為兄等得好苦呀!」

  傅小保聞言更是一驚,暗忖: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就算知道我姓氏及此來目的,也還罷了,幹嘛這麼一見如故,竟然稱我「小傅」,就似與我有多年私交似的?看來此人只怕是個瘋子。他勉強忍住心中的好奇與彆扭,不自然地淡淡一笑,剛要開口,誰知那醜面少年突又尖聲咯咯大笑起來,說道:「他媽的,真要笑死人,小傅呀,為兄告訴你一件事,這十天來,刁家寨和洛伽島的人,真被為兄我治慘啦!到今天,全躲了個一乾二淨,再也不敢來這附近十裡以內現眼,他媽的,真他媽有意思。」

  傅小保把已到喉間的問話,只得又咽了下去,心裡泛起一陣厭惡。暗想這人像貌美醜且不談它,單只出口這麼粗魯,枉他穿了這一身文縐縐的新衣服,怎的人物衣冠,竟會如此不相配的。於是,面上笑容一斂,冷冷說道:「不知兄台是何處高人?在下自覺與兄台從無一面之識……」

  醜少年不待他把話說完,忽然又咧開鮮紅大口,發出一陣刺耳的尖銳笑聲,搶著說:「小傅,你不認識我?我可是認識你,你不是就叫博小保?你不是原來拜給刁人傑做乾兒子,後來又叛離刁家寨,投到那瘋子唐百州的門下麼?我說這些話可對嗎?我這做兄長的,可沒有過甚其詞吧!」

  傅小保更是大感不悅,一陣臉紅,劍眉突剔,道:「朋友,姓傅的與你無恨無怨,你怎麼如此折辱於人?姓傅的可以任你羞辱,你如侮及傅某的師門,可別怪……」

  醜少年哈哈笑道:「喲!你還蠻護著你那瘋子師父麼?好好好,算為兄出言不遜,咱們不談這些,你不是要去刁家寨嗎?不知你究竟有什麼打算沒有?是明搶呢?還是暗偷呢?」

  博小保心中微驚,暗忖:這怪人怎的將自己身世姓名,師承門派,連此行目的都打聽得如此清楚?若說他不懷好意,似乎一路上又犯不著處處為自己安排食宿,這十天之內,更將刁家寨爪牙眼線,盡都驅出大竹河,專心一直等候著自己的到來。難道說他真與自己有什麼瓜葛關係,只因自己言談過激,無法冷冷靜靜的談談嗎?

  他本是心地淳厚之人,如此一想,倒把怪少年适才粗魯取笑的憤滿之情,忘得一乾二淨,臉上歉然一笑,緩緩走到一張椅子旁,輕輕坐下。

  那醜怪少年見了,急忙笑道:「你瞧我這做兄長的有多粗心大意,你來了這一會,連讓你坐下也沒有,說起來當真失禮得很。小傅,好在你我都不是泛泛之交了,來,甭客氣,請隨便坐下再談吧!」說罷,自顧也拉了一把椅子,對著傅小保,張腿叉手,四平八穩的坐了下來。兩跟迷迷望著他,就好像對於傅小保軟化了態度,屈服落坐,感到十二分得意似的。

  傅小保冷眼見他這種毫無教養的言談舉動,心中氣悶萬分,無論他怎麼思忖,也推測不出當前這個既冒失,又粗魯的新朋友,是個什麼出身來路?於是勉強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那醜少年卻又搶著笑道:「小傅,看你神情,好似對我有些不甚瞭解。這也難怪,你我雖說淵源深厚,彼此究竟初次相交。其實呀,我這個人為人最是豪爽,向來不拘小節,直比當年梁山泊中的李逵與魯智深,有過之而無不及。你現在自然不信,相處久了,你就瞭解我的豪邁爽朗的個性了。那時候呀,小傅,你才相信為兄乃是天下第一個有為男兒,第一個容易結交的好朋友咧!」說完,便自顧放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傅小保聽了,忍不住肚裡暗笑,心想只怕你不是天下第一個有為男兒,倒有些像天下第一個臉皮厚,第一個自吹自擂的吹牛大王哩。便淡淡一笑,道:「老兄豪邁之情,已是不需再介紹了,倒是老兄這種剛健的談鋒,每次搶著說話,不讓人開口,這一點真可以獨步天下,無人能及。」

  醜少年縱聲大笑,說道:「對對對,你說這話,果真是最知我的為人了,我若不是有這點特長專技,怎會在江湖之中,輕易贏得那『長舌書生』的盛名呢!」

  傅小保陡地一驚,訝然道:「什麼?『長舌書生』?在下真是孤陋寡聞,怎的從未聽過,武林中還有『長舌書生』這份名號?那麼,老兄姓氏,可否也一併相告呢?」

  醜少年頗有得意之色,點頭晃腦說道:「這也怪不得你,為兄雖然輩份甚尊,但一來年歲尚輕,二來從來甚少在江湖行走。只最近數月,方才仗劍行道江湖,能在短短數月之內,掙得這份響亮名號,的確已是不易之極了……」

  傅小保哪來心情聽他自吹自擂,急忙打斷他的話頭,搶著道:「那麼,兄台究竟是何門何派?貴姓大名,又是怎樣稱呼的呢?」

  醜少年笑道:「你別一心一意打聽我的來歷,我若果真說出姓氏來歷,只怕你要恍然大悟,跪倒給我磕頭行禮了,我這人最見不得這種酸文褥禮,是以不願將姓氏來歷,告訴給你知道。」

  傅小保冷笑一聲,道:「只要老兄說出來歷姓氏,果然是武林前輩,德高望重之人,別說要在下叩頭行禮,就是三拜九叩,在下看在敬老尊賢份上,也無半句怨言。」說到這裡,略為一頓,沉聲又道:「不過,要是老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一味拿在下逗笑取樂,那時候,可別怪在下要失禮哩!」

  醜少年毫不為他的恐嚇言詞所動,咯咯一陣尖笑,說道:「這樣最好不過,你且先別問我的來歷,我倒要請問你一聲,你既然拜在瘋子唐百州門人,你可知道,唐百州同門有一個姓梁名承彥的師兄,人稱『終南劍客』的人嗎?」

  傅小保微微一愣,忙答道:「不錯,在下曾聽恩師談起,的確有這麼一位師伯,唯這位師伯已被人陷害,喪生在終南山中,所遺妻女,至今下落不明。在下曾奉先師遺命,只等此間事了,便得立即前往探查那位師伯母母女下落,但這與閣下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醜少年陡然收斂了臉上笑容,刹時之間,神情一變,好像有滿腹悲憤,湧塞在喉內,略停了停,又輕輕哼了一聲,這才正色說道:「你不是要問我是誰嗎?方才你所說終南劍客梁承彥的遺霜,正是崔某的表姊。算起來,我與令師伯乃系姻親兄弟,你師父唐百州與我甚稔,只不過你入門較晚,咱們未能相識一面罷了。」

  傅小保大大吃了一驚,霍地站起身來,拱手說道:「這麼說起來,傅小保當真失禮得很,但不知崔前輩尊諱是如何稱呼的?又怎知傅小保身世際遇,及此來目的呢?」

  醜少年嘴角牽動,展露出一種難看至極的笑容,但這笑容一現即隱,依然正色擺手,示意博小保仍舊坐下,說道:「你我輩份雖有別,畢竟年紀相仿,況且這關係說來也牽連太遠了,所以我只不過以兄長自居,咱們最好別這麼拘禮,你且坐下,咱們慢慢談話。」

  此時傅小保心中甚是惶恐,皆因他自從投拜唐百州門下,僅知師伯梁承彥慘遭仇家陷害,師伯母和一個小師妹下落不明,從未聽說梁承彥尚有這麼一個醜陋的內表弟。但這關連的確過於疏遠,恩師無暇提及,也是情理之內的事,他自然不敢懷疑這醜怪少年所說親誼關係。但他有一些不解的,就是年輕的前輩(憑良心說,他真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人家才對),何以能知道自己的詳細來歷,以及遠從天全縣客店開始,就一直替自己暗中付帳,而又不肯在途中現身一見呢?

  他心中疑團糾結,哪能解它得開,是以急急問了這些話以後,便怔怔凝視著那醜怪少年,焦急地等候他如何回答。

  醜少年歎了一口氣,又道:「我知道你心中疑問重重,其實這也怪不得你,說起來,話又長了。為兄雖與你師父師伯均甚熟穩,但總為了自小生得這面上醜惡形像,一直埋首深山,除了苦練武功,可說很少在江湖中行走。然而,我這個人又不是個能靜度冷清歲月的性格兒,偶爾憋不住了,下山遊蕩些時,這胸中積壓許久的話,往往恨不得找個知己朋友,暢意傾吐,方才快意。是以,漸漸地,就被那些好事之徒,替我取了這『長舌書生』的綽號。其實長舌二字,應指那些搬弄是非的婦人才對,我雖然愛說話一些,卻從不撥弄是非,又怎當得長舌兩個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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