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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三凶由發話的語調中,聽出這人是個女子,不由注目話聲來路,他等認為這人即將露面,故而注視不懈。

  豈料突然在他等身後暗處,适才發話之人再次說道:「古刹禪林秀山福地,豈容腥血沾汙,夢生放他等去吧,設若彼等蠢不畏死,重登峨嵋之日,即取死之時!」

  假夢生聞言肅色對三凶說道:「家慈諭命,爾等俱已聽清,違者必死,謹記莫忘!」

  說著淩虛五指向法華和尚輕輕一彈,又道:「法華身為佛門弟子,恃勢逞兇,素日不守清規可知,穴道雖已解開,一身功力卻皆消失,這是最輕的懲罰。

  今後這伏虎禪林,若有點滴損毀,我唯爾崆峒三凶是問,任爾逃向天涯海角,也難逃誅戮,去吧!」

  崆峒三凶咬了咬牙,一言不發,攙扶著似大病初愈的法華和尚,踱下山徑而去,臨行回顧了假夢生一眼,目光中隱含著無比的怨毒神色,假夢生深知仇已結下,只對著應氏兄弟冷哼了一聲,並未放在心上。

  刹那之後,崆峒三凶及法華的影子,已消失在深沉的幽暗裡,沈玨娘才從山徑旁緩緩踱出,悄聲對假夢生道:「應元一兄弟和法華僧人,只是奉命行事之輩,幕後之人,必系極強的黑道高手,欲知內情,須暗中追躡他等身後,這件事就交你去辦,記住,千萬莫要逞強動手,偵得機密,立即回來見我。」

  假夢生應諾一聲,由山徑左旁林中,飛縱追躡三凶而去。沈玨娘目送他已去遠,才轉身返回伏虎寺。

  誰知當沈玨娘回轉所居廂房之時,姑娘房佩竟不在室內,她料知必已出事,立刻遍搜古寺各處,依然杳如黃鶴,萬般無奈,再次回轉居室,這次卻突然發現在那張八仙桌上,多了一張雪箋,箋上寫的是——

  「招回令郎,還爾愛徒,莫管閒事,勿相仇戮。」

  十六個字,筆走龍蛇,藏錐舞劍,沈玨娘暗中點頭,她相當佩服此人的膽識,更知道适才這留柬之人,尚在室中,自己一時疏忽,未曾想到這人如此大膽,竟被騙過,說不定愛徒房佩,也在寺中,但她並不準備再事搜索,她要確實地試探一下這留柬人物的信諾如何。

  半晌之後,假夢生自外歸來,沈玨娘當先說道:「你大概是毫無所得而回吧?」

  假夢生點點頭,才待有所稟陳,沈玨娘接著說道:「我們碰上了勢均力敵的人物,你佩師妹已被對方劫持而去,

  桌上留有一柬,看過之後說說你的對策與我聽。」

  他劍眉陡鎖,走近桌旁,看過雪箋之後,略一沉思,嘴角掀起一絲冷笑,雙目暴射威芒,低低地說道:「看來我們只好放手不管此事了,佩妹妹落入對方手中,迫得我們委屈求全,不過這人太不聰明,妄……」

  沈玨娘不容他話罷,就接口說道:「适才我回來的時候,室內尚無此柬,後來遍搜寺中各地,再次回室,這個箋卻在桌上……」

  假夢生含笑接口道:「媽,這位朋友真有趣,現在佩妹妹可能已經回來了,看起來對方似乎並不願意和咱們結怨呢。」

  沈玨娘沉下臉來,冷冷地說道:「劫人愛徒,脅人必從,莫非罷了不成?」

  假夢生淡然說道:「孩兒覺得內中有詐,佩妹妹這身功力,又豈是普通之輩能夠對付得了?只不過佩妹妹一時失察,被騙而已。

  故此孩兒說這暗中留柬的朋友有趣得很,但是這人的聰智膽識,卻也不容輕視,母親以為然否?」

  沈玨娘聞言暗中甚覺欣慰,原來她深知此子聰慧過人,只惜幼隨笑面銀豺長大,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偏激傲慢剛愎和殘酷的性格,積久成習,沈玨娘極感悲痛,故而發誓要使這孩子恢復他那善良的本性。

  每遇事故,沈玨娘往往有意用過激或狂妄的言語,假作是自己的意見,然後冷眼看這孩子如何對答。

  如今假夢生有時雖然仍舊在有意無意之下,現出從前的習慣,但卻已深知警惕,今朝對這留柬人所下的判斷,已很合情合理,故而沈玨娘私心甚慰,她沉思了片刻之後,才溫和地說道:「設真如此,留柬之人似乎並無惡意了?」

  假夢生想了想說道:「這很難說,也許這人自知明搏絕非對手,故弄狡獪並暗示不欲為敵,仍可達其目的……」

  沈玨娘這次抓到機會,立即正色說道:「夢生,對人不可過份多疑,古人『愛其敵者』是至理名言,留柬之人是敢是友,如今言之過早,還是等你師妹返回之後再說吧。」

  假夢生含笑應諾,他卻深信佩妹妹回來之後,得知始末之時,必然和自己的看法一樣,留柬之人雖甚風趣,但也極端狡獪,他暗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管母親如何,他耍見識見識這位留柬的人物。

  沈玨娘似有預感,看了假夢生一眼道:「按你今日的功力和經驗來說,我實在母須代你多操心了,只要牢牢記住,行事光明磊落,不暗藏欺心,遇事三思,覺得應該辦的儘管去辦就是,但俾今宵夜探方丈室的這種行為,此後卻不准再犯!」

  假夢生躬身領訓後,對沈玨娘道:「孩兒並非有心窺人隱私,那時孩兒本已朦朧欲眠,突聞院中叮叮作響,似有人以鐵杖觸地而行,適在孩兒窗外,驚詫之下起身探看,叮叮之聲頓止,不由倍感怪異,才出室追查。哪知遠處牆頭上正站著一個夜行人,此人對孩兒招招手,頓足而去,孩兒不能不追,豈料踏進方丈禪院,竟失去了對方的形影,方丈禪室中正傳出法華和尚的威脅語聲,孩兒才起意暗中一窺究竟。」

  「夢生,今夜我們結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冤家,究竟是為了什麼?至今尚且不知,你倒說說聽聽。」

  「孩兒去時已遲,只知道法華和尚迫令承果方丈聘他為監院之職,方丈堅不承諾,而原有的監院承因,卻再三聲述自甘退讓,孩兒聽出內中隱有不可告人之事,故而動了探測之心……」

  沈玨娘聽到此處,笑道:「雖非有心探人私隱,但終究非丈夫行徑,江湖中詭譎百出,

  各有不可告人之事,茲後最好不聞不問。」

  假夢生一面點頭表示遵諭,一面卻解釋說道:「孩兒本來也不準備聞問此事的,只因法華和尚忒煞狂妄,使人不耐,又因為他曾提到『不歸穀』三字……」

  沈玨娘聽到「不歸穀」這個名字,突然擺手止住了假夢生的話鋒,她愛這三個字,因為她最最親近的人的最後的消息止於這三個字上,她也恨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帶去了她半生的幸福。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說著——

  「不歸穀!不歸穀!不歸穀……」

  室外夜行人的飛縱風聲,使她頓然住口,室門響處,姑娘房佩滿身汗濕,喘息不止地闖了進來。

  沈玨娘心疼愛徒,立即上前扶她坐下,並追問房佩姑娘因何不聽嚴囑,離開伏虎禪林?

  姑娘喘息稍定,才說出離寺經過,果然正如假夢生所料,在沈玨娘接應假夢生去後不久,突然有人在暗中發話,聲言沈玨娘母子,必然中人暗算,除非另有接應,或能脫身,姑娘雖然明知此人說話未必真實,但卻不能不去,於是離開伏虎寺,誰知竟被引向「解脫坡」,走了相反的路線,直到「聖水閣」前,突然失去引路人的形蹤,姑娘方知中計,急急趕回。

  說來說去,房佩姑娘竟連引路之人的貌相都沒看清,白白地奔波了半個更次,真令人又氣又惱。

  越是這樣,沈玨娘也越發瞭解,法華和尚堅欲身當伏虎寺的監院職位,必然暗中隱藏著極大的圖謀。

  她已有打算,卻故意對假夢生及姑娘房佩道:「這就是多管閒事的結果,伏虎禪林確實是有些詭奇的事故,但卻與我等無關,天亮我們就要登程前行,趁著時間還早,正好略事休歇,你們兩個聽著,這裡不論再發生何事,都不准過問,違必重責。」

  佩姑娘和假夢生,自是迭聲應諾,各去安歇不提。

  次日清晨,沈玨娘佈施過香火銀兩,辭別監院承因,順山徑左上,登上「龍風輝堂」(即今改名之羅峰庵)。

  假夢生豐儀蓋世,腰懸武當八宿之一、靈虛道長遺物,武當鎮山八劍的「金星劍」先行,佩姑娘秀美絕倫,步步生蓮,居於正中,沈玨娘玄衣蒙面壓後,一路惹得往來遊客頻頻注目而低論不休。

  「羅峰晴雲」,為峨嵋聖景之一,雲,在峨嵋群山中,似乎也格外地不同,尤其是羅峰晴雲,美妙無雙。

  當天氣晴朗的時候,雲岫絲絲縷縷,切切絮絮,悠悠然自山間吐出,或如匹鏈長帶,圍繞峰戀,或化千百怪獸,翱翔遊動,或聚結峰顛成山,卻又倏忽傾瀉而下,成一百丈無聲雲瀑,令人歎為觀止。

  此時旁襯翠林嚴壑,靜、峙、肅、穆和含蘊的先天自然的柔暢,任你是智生靈府的一等好筆,也休想畫出這端莊的晴雲姿態,和那山嶽雄峙剛柔和濟的無畏氣概,置身此時此地,令人超然忘塵。

  沈玨娘等一行三人,行足峰腰,觀雲久久不忍驟別。

  突然在假夢生的身伴,有人喟籲一聲道:「原來雲也有『形』有『相』!」

  另有一人接口說道:「何只有形相,師兄仔細注目,你看它有時飛舞,有時蕩漾,

  亭立時如同玉女,獻媚時似飛燕新妝,難怪迷人。」

  先前發話的那人,聞言驀地仰天大笑道:「姑不論雲形雲相,你已入迷卻是真的,若非我知你偶感而發,還認為師弟已生塵念,要脫去雲衫呢。」

  另外那人也聞言大笑,聲如春雷,半晌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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