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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陶羽見她遠去,長歎一聲,整衫而坐,開始運功調息,當他合眼的刹那,眼角上清晰地懸著兩粒晶瑩的淚珠。

  天色將明的時候,山間積雪如銀,蒼茫大地,一片寥寂。

  淩茜獨自展開絕世身法,賓士在皚皚白雪之上,綠色人影,被慘澹的雪花照映著,宛如星丸飛瀉。

  將近一個時辰的瘋狂賓士,使她額邊鬢角,升著一縷縷熱氣,人生初度的創傷,更使她小腹間隱隱作痛,但如今片刻光陰,賽逾珍寶,竟令她連略為喘息的時間也不願耽誤。

  她總算尋到了那片亂山,可是,滿目盡是大雪,卻無法辨認何處是山岩?何處是溪流?好容易在亂山中找到她曾和陶羽共處過半宵的石洞,她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立在山頭,極目全是無垠白雪,她忽地心頭一震,暗忖道:糟了,羽哥哥所說的「冰河溪流」,平時已經奇寒徹骨,一到現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嚴冬,溪水怕不早結了冰,冰上再被大雪掩蓋,卻叫我到那裡去尋得「冰河河水」呢?

  這念頭一起,頓時心慌起來,假如尋不到溪水,因而耽誤了陶羽恢復功力,那後果豈堪想像?

  她仰面望望蒼天,星晦月沉,轉眼就將天亮,而泰山武會會期,卻訂在天明不久的辰時正刻——

  淩茜不期然從心底升起一陣恐怖之感,舉手抹了抹額上汗珠,嬌軀疾擰,重又奔落山頂,一面取出肩上長劍,一個勁兒尋那地勢低窪,可能是溪澗的地方,便用劍尖敲擊著冰層。同時,將「血氣氣功」逼注劍尖,利用劍上發出的熱力,溶化稅雪,探尋溪流的位置。

  這方法雖然有些用處,但等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溶雪找到溪水,卻發覺那些溪水,反呈微溫,並不是她要尋找的冰河。

  時間一分一秒逝去,她幾乎已用盡全身精力,仍然尋不到冰河所在,而東方天際,卻已經泛起一片魚肚色。

  正當焦急無計之時,忽覺目光過處,望見數丈外一棵大樹之下,有一堆黃色土堆。

  山中黃土,原不足奇,但奇在如此彌天大雪之下,滿山都被雪掩蓋,偏偏這一小塊土堆上,卻一片雪花也沒有?

  淩茜心念一動,輕輕一飄身,掠到樹下,細細一看,倒吃了—驚……

  原來那堆黃土,竟是一個墳頭,此時墳側積雪,已被人打掃得千乾淨淨,正前方尚置著香燭水碗,以及幾樣祭奠用的物品。

  顯然,在不久以前,曾經有人在墳前掃祭,那麼這些深夜到荒山中掃墓的人是誰?他們又到那裡去了?

  淩茜暗懷鬼胎,繞到墳前,俯身細讀那墓碑上的字跡,赫然竟是——

  「大俠林一波之墓」七個大字。

  她心頭微微一動,喃喃說道:「林一波……他不是海天四醜中的一個嗎?」

  想到『海天四醜』,淩茜便不由自主生出一陣歉疚之意,那四個醜陋的怪人,雖然和秦佑、辛弟有著殺師弑父之仇,但對她卻有傳訊贈寶的大恩。人生在世,恩怨分明,何況他們所贈「犀頂珠」,此時正關係著陶羽的成敗生死,然而,她曾經面允傳授四醜「沖穴禦神」大法,卻至今未曾兌現。

  君子一諾,快馬一鞭,淩茜心中暗自思忖,這座墳墓,分明是三醜所立,借此大樹,正可了卻一段心願。

  當下運起神功,力透指尖,遙遙向那大樹樹幹上,振腕疾書。

  不料才刻不足十個字,觸手之處,忽然一陷,竟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樹洞來。

  那樹洞邊緣十分整齊,長寬各約三尺,顯然是被人用利刃特意割成的,只是將樹皮復原之後,一時不易看得出來。

  淩茜腦中靈光乍閃,忽然記起竺君儀曾對她提起過,那日竺君儀在亂山中遭遇宮天甯之前,曾將陶羽秘密安置在一棵大榕樹中空的樹幹裡,而那棵大樹左近不遠,便是千年冰河溪流經過的地方。

  這一喜,真是大出望外,她立刻開始仗劍在樹幹附近敲擊探索,果然不多片刻,竟被她發現了那條溪流的位置。

  她懷著無比激動,掃開積雪,敲破浮冰,冰下流泉淙淙,正有一條涓細的泉流,最奇怪的,是這冰河溪水雖然奇寒徹骨,溪水卻並不結冰,只在水面積雪的地方,有一層薄薄的浮冰而已。

  淩茜高興得險些流下淚來,連忙從身上取出一隻藥瓶,傾出藥丸,卻用那只瓶子,滿滿盛了一瓶溪水,藏妥之後,重回樹下。忖道:看來善惡報賞,一點也不錯,我若不是存心實踐諾言,準備將「沖穴禦神」大法刻在樹幹上,決不會恰巧發現這條溪流的位置。

  因此,不再遲疑,運指如飛,將桃花門秘傳「沖穴禦神」大法,詳詳細細,都刻在大榕樹樹幹上。

  刻完之後,仰面望天,這一陣耽誤,天色早已大明。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將樹皮仍然安放回原來模樣,然後低聲說道:「林一波啊林一波,為了實踐前諾,報答你們當初傳訊贈寶之德,耽誤了我許多寶貴時光,你如死後有知,應該助我羽哥哥及時恢復功力,方不在我一番苦心。」

  說畢,收劍入鞘,展步如飛,踏上歸途。

  來時匆匆,去也匆匆。

  淩茜心急如焚,展開身法,真個歸心似箭,田野、亂山、叢林、澗穀……一排排在兩側飛退,在腳下掠過。

  大雪天,空中總是彤雲密佈,不見陽光,因此,她也無法推測準確的時刻,現在她懷中盛著冰河河水,唯一的心願,就是早早一步趕回陶羽身邊。

  桃花島輕身之術足堪傲視武林,但淩茜只嫌它太慢,太慢……

  漸漸接近了泰山山麓,遠遠望見那一片荒涼的農莊。

  田野間,已有早起的農民在活動,淩茜顧不得驚世駭俗,騰身飛縱,幾個起落,掠到茅屋外,纖腰疾擺,穿窗而入。

  但是——

  茅屋中空空的,已不見陶羽的人影。只有燈螢如豆,和枕榻上尚存的余溫。

  她愕然癡立在屋中,驚惶地口顧著,呢喃自語,道:「我……我畢竟是回來得太晚了……」

  泰山,觀日峰頂。

  仍然是那片古老的平臺,仍然是那座青石堆成的孤墳。

  但,今天,這片寥寂的地方,已經不再冷清和荒涼了。

  雖然一連下了半個月的大雪,整個東嶽幾乎全成了白銀世界,這片觀日峰頭的平臺上,銀色的雪花,像鋪上一層厚厚的雪毯。

  不知是誰首先在墳前供奉了一束怒放著的梅花,陣陣清香,橫溢空際,墳頭上的亂草,拔得—根不剩。

  從子夜以後,就開始有遠從各地跋涉趕來的武林豪士,悄悄登上峰頭。來的人第一件事,幾乎全是肅穆地到墳前,向這畢受天下同道景仰的一代大俠羅偉的墳前,恭恭敬敬拜上三拜,然後,燃起一柱香,再退到墳邊右側空地上,席地坐下。

  及待天色初明,那片空地上已坐滿百餘名面容肅穆的武林人物,青石墳前,群香索索,密如繁墾,但整個山頭,卻靜得沒有一絲一毫聲音。

  能到觀日峰上來的,自量身價,莫不是武林中成名露臉的人物。其中更有許多是十五年前參與過第二次泰山武會的豪客俠士,此時再度靜坐在這充滿酸楚悲涼的觀日峰項,每個人的心中,難免泛起無限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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