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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他們沒有理由,沒有憑藉,也沒有任何私下的保證,但是,他們卻深深相信,陶羽必能在觀日峰上,一舉擊敗陶天林。這奇特的信念,就像他們深信自己有十個手指頭一樣牢牢留在他們思維之中,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甚至陶羽也不能使他們改變這份信念。

  可是,—件不幸的事,卻漸漸在無聲無息地展開了……

  靠近泰山西南麓一處隱蔽的村莊上,這一天,忽然來了三男一女。

  這四個年輕陌生的客人,是由華山派當今掌門「九指姥姥」尹婆婆事先替他們安排,他們靜靜地來,靜靜地住下,一連五天,連房門都沒有出過一次。

  村裡百姓自然透著有些奇怪,但他們既然是尹婆婆親自帶來的客人,決不可能是什麼壞人,因此,倒未有人大驚小怪。

  每天,這四個年輕而神秘的客人,總是靜坐各人房中,一動也不動,像老僧入定,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第六天晚上,四人才不約而同聚集在一間房裡,從他們臉—上神情看起來,每個人都必然懷著沉重的心事。

  其中一個少年首先打破多日來的沉寂,低聲說道:「大哥,明天就是元宵了……」

  這一句話,像一粒石子,投進平靜的池子裡,頓時在各人寂靜的心湖上,引伸出無限漣畸。

  另—個少年緩緩點了點頭,忽然長歎一聲,卻沒有開口。

  先前那少年又道:「據我幾日來默悟,達摩十二心法和司徒俞輩的斬光劍法,實有許多可以揉合連用之處,明天武會上,我決定試上試。」

  另一個紋臉大漢接口道:「陶公子,咱也悶了好幾天,總算把開山三掌又記熟了許多——」

  少年插口道:「辛弟,記住以後要改稱羅公子,大哥明天一戰成功,馬上就要恢復自己本姓,再也不姓陶了。」紋臉大漢咧開始笑道:「其實,姓是人的影兒,管他姓羅姓陶,有一個就行了,何必改來改去?」

  少年臉色一沉,道:「胡說,人各有宗,從前大哥不明自己身世,被人家改從陶姓,明天報卻父仇,自然必須改過來……」

  那一直沉默著沒有開過口的少年長長歎了一聲,說道:「秦兄弟,別說下去,我心裡煩亂得很。」

  在他身邊坐著的女郎接口道:「羽哥哥,我這幾天總聽你在房裡嘆息,為什麼要煩呢:柳前輩他們都說,這次泰山第三次武會,竟有遠從漠北及天竺、南疆等地的人趕來,比十五年前第二次武會還要熱鬧,只消等過了明天,你就……」

  少年突然用力搖手,示意她別再說下去,黯然一歎,道:「你們都把明日之會,看得太容易、太簡單,可是,萬一我不是外公對手,又像十五年前我爹一樣,死在他掌下呢!」

  女郎脫口道:「不,羽哥哥,你決不會敗給他,決定不會的……」

  少年慘然一笑,道:「也許不會,但也許會,我外公技擬天神,連司徒前輩都自歎不如,你們想想,我又能強過司徒前輩嗎?」

  說到這裡,忽然一頓,也微微掃了三個知友一眼,見他們都默默未再反駁,不禁又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繼續說道:「生死之事,原本不在意中,但明日的事,誰也無法逆料。萬一我不幸失手而死,你們要好好安慰君儀和照顧她的孩子,我和她雖僅有夫妻之名,但她遭遇那麼可憐,尤其秦兄弟和茜妹,更應該多多護衛她,如果她願意給孩子改姓,就由她仍舊姓宮好了……」

  三人不待他說完,都忍不住齊聲打斷他的話頭,道:「這是什麼話?你這說,傳到竺姑娘耳中,豈不把她氣死?」

  陶羽也就未再說下去,但他嘴角暗含苦笑。卻似有許多話,也都不想多說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對秦佑和辛弟道:「明日清晨,你們務必先趕往峰項去,免得柳前輩他們久候,辰時以前,茜妹會陷我準時趕到的。」

  秦佑嘴唇張了兩張,卻未出聲。

  陶羽問:「秦兄弟,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秦佑搖搖頭,道:「沒有,總盼大哥不要想得大多,明日準時抵達,不知有多少人都等著瞻仰大哥的風采哩!」

  陶羽含笑頷首,道:「放心吧!你們應該早一些休息,明晨早去,咱們在峰頂再見。」

  秦佑和辛弟站起身來,告辭出房,自回另一棟客房歇息。

  陶羽待他們去後,忽然熱淚盈眶,低頭假作整理髮髻,舉袖偷偷拭去淚水。

  淩茜瞥見,驀地從心底掠過一絲不祥之感,低聲道:「羽哥哥,你為什麼要傷心呢?」

  陶羽強顏一笑道:「我何曾傷心,你別亂猜……」但說到這裡,兩行熱淚,卻不期然奪眶而出。

  淩茜一把抱住他的肩腫,哀聲道:「羽哥哥,我不要你難過,你心裡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吧!千萬不要悶在心裡。

  陶羽黯然拭去淚水,喃喃說道:「我心裡亂得很,明日一戰敗固可悲,縱或勝了,茜妹,你叫我怎能下手殺死外公?自從在爹爹墳前見了娘一面,至今未得她老人家片語隻字,假如明天我殺了外公,對她老人家來說,豈不是太過份了麼?」

  淩茜忍不住也位道:「可是,你外公當年殺了你的生父,難道她老人家不難過?何況,你不殺他,他也要殺你。」

  陶羽痛苦地搖著頭,道:「這幾日,我真是無時無刻不為此事困惱難決,唉!老天也未免太殘忍,意使我無論生死,都註定要作天下不孝的人。」

  淩茜一面替他拭淚,一面柔聲道:「不,你雖然叛逆了外公。卻是為了武林正義和殺父大仇,于公於私,都是大忠大孝,她老人家一定不會因此責怪你的。」

  陶羽長歎道:「我真恨不得在今夜見她老人家一面,究竟她老人家要我怎麼做?能當面問問她老人家,生死也就有所遵循了……」

  他喟然悲歎幾聲,輕輕推開淩茜,道:「時候不早了,你回房去休息吧!讓我靜坐一會兒。」

  淩茜仰起淚臉,低問:「你答應我不許再傷心!」

  陶羽慘笑一下,點了點頭。

  「答應我好好調息,明天武會之上,要全力以赴!」

  陶羽莫可奈何地又點點頭。

  「我不要你胡思亂想,更不要你死,羽哥哥,你應該想想我和竺姐姐,要是你死了……」

  陶羽猛覺深深一震,連忙強笑道:「別說傻話了,好好的,我怎會去死呢?去休息吧!明天難免一場血戰,咱們都應該多多調息才對。」

  淩茜緩緩站起來,叮囑再三,方才移步出房……

  她的房間就在陶羽隔壁,回房之後,仍有些不放心,但傾神聽了一會,見陶羽房中已無聲息,這才松了一口氣,自己盤膝運功調息。

  過了頓飯之久,淩茜氣轉百骸,正將步入天人交會的境地,倏然間,忽聽得隔壁陶羽房中,傳出一陣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響。

  淩茜駭然一驚,擰腰躍了起來,側耳再聽,那急促地聲響竟然越來越沉濁,就像是一個臨死的人,正作垂死前痛苦的掙扎。

  這—驚,真是非同小可,她一旋身,如風般奪門而出,舉掌輕擊陶羽的房門,叫道:「羽哥哥,羽哥哥,你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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