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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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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神君哈哈一笑,揮揮手,指著身邊一張石凳,道:「來,坐下來,咱們父女許久沒有談談了,今夜月色如洗,正該多談一會。」 淩茜不解他用意何在,只得訕訕地坐了下來,一面傾神細聽,果然四周己不再聽到人聲。 桃花神君忽然變得慈祥無比,握著女兒的手,輕輕拍著,道:「自從你娘去世,桃花一門,只有爹爹和你,如今爹爹雙腿俱廢,將來光大本門,延續香火,全在你一人身上。孩子,你不會使爹爹失望吧?」 淩茜聽得心裡一陣酸,連忙點頭道:「女兒知道,可是,我寧死也不願嫁給宮天寧……」 桃花神君大笑著打斷她的話,道:「孩子,你太愚啦!世上還有比爹爹更疼你的人嗎?那姓宮的小子是什麼東西?爹爹會把你嫁他嗎?……但是,你也應該讓爹知道,誰是你心目中的丈夫?」 淩茜粉臉一紅,旋又一黯,搖搖頭道:「女兒也不知道。」 桃花神君笑道:「這就是矯揉之言了,此地只有我們父女兩人,你老實對爹爹說,那姓陶的小夥子如何?」 淩茜突然熱淚紛落,「哇」地一聲,伏在軟椅上嗚咽起來。 桃花神君輕歎一聲,道:「孩子,不許哭,咱們淩家男女都是硬漢,是不輕易掉眼淚的。」 淩茜忍住酸楚,收淚招起頭來,頰上淚痕未幹,綻出一線苦味的笑容。 桃花神君自己倒覺鼻頭一酸,但他畢竟是修為多年的健者,深納一口氣,神色登時又複平靜,道:「據爹的看法,那陶家孩子固是不壞,但聽陸家兄弟說,他如今正陷身在錯綜複雜的恩怨之中,而且。他體內中有劇毒,你知道嗎?」 淩茜吃驚道:「我只知他曾經受過內傷,卻不知道他中了毒?這一定是宮天寧幹的好事……」 桃花神君點點頭道:「不錯,他所中的毒,正是全真教的『焚心毒丸』,爹起初還以為他是全真教叛徒,後來宮天寧來了,才知不是。」 淩茜憤然道:「爹,答應女兒,我要殺了宮天寧替他報仇……」 桃花神君黯然道:「殺了他于事何補?這事爹爹自有安排,明天咱們就動身回桃花島去,天都快亮了,你去休息一會,吧! 淩茜急道:「爹爹,求求你老人家,咱們緩幾天再走,我……我……」 「桃花神君」動容道:「你還想等他來,跟他見上一面?」 淩茜一怔,但隨即爽然點點頭,目中早又熱淚盈盈。 桃花神君長歎一聲,道:「癡孩子,他要來自會追來,否則,見又何益?」 說罷,取了拐杖,扶著淩茜的肩頭,從軟椅上站起身來。 淩茜深知父親秉性剛烈,不便苦纏,扶著他回到臥房,替他安頓妥當,臨行時,忽然想起一件事,道:「那麼,宮天寧呢?」 桃花神君僅只淡淡一笑,道:「交給爹爹吧!別忘了,他是全真教的人。」 淩茜含淚頷首,失神地回到自己房中,和衣躺在床上仰望房頂,那裡還能入夢? 不過片刻,天色便已大明,院中人語馬嘶,漸漸沸騰起來。 這些聲音,正似告訴她立刻便要離開這初次鍾情的地方,她心煩意亂,雙手掩住耳朵,—翻身,滾向床裡…… 車聲鱗磷,馬嘶陣陣,重疊陽關,消逝著苦惱的日子。 一天,二天,三天…… 在桃花神君默許之下,人馬行得十分緩慢。 淩茜無精打采地依坐車中,對面便是父親桃花神君,「陸家雙鈴」隨侍在馬車兩側,在他們身邊,多了一個宮天寧。 宮天寧跨著駿馬,儒衫飄飄,神情飛揚,一忽兒縱馬趕到前面探路,一忽兒又纏著雙鈴蝶蝶不休,每到一處宿夜的地方,更是忙碌著指揮籌措,替桃花神君父女準備住處,件件設想得十分妥貼。 雖然忙碌,卻掩不住他內必的欣喜與滿足,偶有片刻閒暇,便憧憬著到達桃花島之後的綺麗風光。 嬌美的妻子,如山的財富,絕世時武功,今生今世,夫複何求?難怪他在睡夢之中,也常常發著吃語:「……我宮天甯就是桃花門未來的掌門……全真教…竺君儀……哼!算得了什麼……」 桃花神君一直很少開口,一雙神目,卻幾乎沒有片刻離開過愛女,眼看著她不時掀起車後窗簾,癡癡地向後面張望,老懷難免暗自酸楚。 日子一大天地過去,五天,十天,二十天…… 淩茜望穿秋水,可是除了灰塵,車後始終未見到半個人影。 一個月無聲無息地將要過完了,海口漸近,她的心,也一天天地下沉。 是許成他們沒有找到他?或是他不願跟自己見這最後的一面?她只恨馬兒行得太快,恨不得這段途程,再走上十年八年才好。 可是,時光是無情的,路也終有走完的一天,張望雲天,人蹤俱渺,她再也忍不住情淚紛灑,柔腸寸斷…… 悽惶中,車聲戛然遽止,陸完在窗外稟道:「啟島主,海口已經到了。」 桃花神君默默望著愛女,半晌沒有出聲。 宮天寧也喜笑顏開地掀起窗簾,道:「島主,已經到海邊了,咱們落船吧?」 淩茜突然跪倒於地,哭叫道:「爹……」 桃花神君黯然向窗外揮揮手,輕撫著淩茜的秀髮,許久許久,才歎了一口氣,道:「孩子,他至今不來,大約是不會來了。」 淩茜仰起淚臉,用力搖著頭道:「不!不!他一定會來的,爹爹,我們再等他三天……」 桃花神君哼了一聲,隱隱可以聽見剛牙磨得悉悉作聲,驀地沉聲道:「落船!」 淩茜放聲大哭,死命扯著父親的衣襟,哀聲道:「爹,求求你老人家,再等三天,他一定會來的……」 桃花神君只是冷漠地搖搖頭,道:「已經等了他二個月,他即使現在趕來,爹也不會讓他再跟你見面,你們的緣份,到此已盡。」 宮天寧興沖沖到海邊雇了五艘大船,一字兒排在岸邊,車輛馬匹,全下了船。 桃花神君換乘軟轎,也下了船,淩茜已哭得聲嘶力竭,由幾名侍女挽扶到艙裡。陸整與船家商議一陣,進艙稟報道:「據船家回稱,現在北風剛起,潮水也正漲,如要啟航,正好趕上風潮,天明以前就可以抵達桃花島了。」 桃花神君沉吟不語,緩緩回過頭去,向後艙望了一眼,艙間簾幕低垂,裡面傳來一聲淒切的啜位! 他木然的臉上,忽然掠過一抹憐惜之色,長歎一聲:竟未回答陸方的話。 陸方忍不住也望瞭望後艙,然後壓低嗓子,悄聲道:「公主與那陶公子不過數面之緣,沒想竟會癡情到這種地步。」 桃花神君喟然一歎,低聲喃喃道:「唉!孽障!孽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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