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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那老婦隔著面紗向他打量了許久,只覺康浩面目陌生,從未見過,又見他徒手空拳,沒有攜帶兵刃,不禁戒心稍松,問道:「你不會說話,可會寫字麼?你能將身份來歷解釋明白,如果並無惡意,老婆子就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只好把你送交一劍堡,少不得問你個『偷入內堡,非好即盜』的罪名。」

  康浩故作驚畏之狀,連連點頭不迭。

  老婦反手掩上房門,用木拐指著一張臨窗的桌子,道:「那兒有紙筆,你自己去寫吧!」

  康浩依命走到桌邊,取水濡硯,磨起墨來,倒像是真準備長篇大論,好好做—篇文章心的。

  那書僮和侍女敢情都是假睡的,這時也爬了起來,問道:「奶奶,要不要去告訴大叔他們?」

  獨臂老婦搖頭道,「別忙,等問明白他的來意以後,再告訴他們不遲。」

  那侍女望望康浩,惋惜的道:「年紀輕輕的,可惜是個啞巴。」

  書僮聳肩道:「年紀大小跟啞巴有什麼相干?難不成一定得老頭子才能啞?」

  侍女一撇嘴,哼道:「你懂什麼?整天就知道跟人抬杠。」

  書僮道:「你懂?你倒說說看,他是怎麼變成啞巴的?」

  侍女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天生就啞了。」書僮卻道:「我不信,我說他是長大以後生病才啞的,你要打賭嗎?」

  侍女嗤了一聲,道:「去你的,誰跟你打賭……」

  書僮笑道:「你不敢打賭了麼?一賭你准輸,告訴你學點乖吧,若是天生的啞巴,必定也是聾子,這叫做『十啞九聾』只有生病啞的,耳朵才能聽得到。」

  獨臂老婦大感讚賞,含笑頷首道:「唔,這話很有道理,想不到……」

  誰知話猶未畢,「呼」地一聲響,康浩竟趁他們祖孫三人談笑分神之際,突然捧起硯臺,連墨帶水向她砸了過來。

  獨臂老婦反應十分迅速,聽得風勢,慌忙們頭閃避,雖然躲開了硯臺,卻被墨汁潑了一頭一臉。幸虧她臉上戴著一層面紗,總算沒有被墨汁迷了眼睛,一股怒火剛由心頭萌發,驚呼之入耳,康浩左手扣住書僮,右手拉著那侍女,卻將二人當作「人錘」一般使用,猛朝獨臂老婦當胸掄去。

  老婦恐誤傷愛孫,不敢硬接,迫得急急向後閃退。

  康浩得此空隙,手一松,棄了兩人,拍掌震開窗門,飛身而出……

  這一連串變化,寫來雖然冗長,其實只有一霎眼的工夫,但康浩的身子剛要窗口,卻聽得獨臂老婦一聲怒叱,「蓬」地一聲,背上竟重重挨了一木拐。

  挾背一拐,只打得康浩兩眼金星亂閃,內臟洶湧翻騰,整個身子像彈丸似的直飛出丈餘外,撞在對面一堵泥牆上,喉頭一甜,張口噴出一大股鮮血。

  康浩自知內腑已受了極大的內傷,卻片刻也不敢停留,強自掙扎著站立起來,奮力向牆頭上縱去。

  可憐他真氣渙散,一縱之下,幾乎連那高不及六七尺的矮牆也無法躍過,中途力盡之落,急忙用兩隻手勾住牆頭,連翻帶爬,才滾了過去。

  牆外是一片花叢,再過去,便是通往第二進院的長廊了,康浩跌落在一列花棚下,距離長廊不過兩丈遠,只要能穿過那條長廊,便可躲進他居住的那間書房。

  可是,他用盡了生平之力想站起來,無奈兩條腿就像斷了似的,再也不由他主意,才撐起半個身子,一陣喘息,又跌了下去。

  這時候,各處俱已驚動,人聲,燈火……紛紛向西院聚集,有人在呼喝,有人在追問,那些閃亮晃動的火把,和天上繁星一樣,在康浩眼中不斷地閃現,接近……

  他情知脫身已經無望了,見花棚內有一個挖掘不久的土坑,便索性爬進坑內,又移了兩盆盆景,將自己遮擋起來。

  誠然,這辦法委實幼稚而可笑,但他既無力舉步,內傷又急需調息,除了這樣,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不多時,人聲火光漸漸迫近,一大群勁裝佩劍的壯漢一一包括一劍堡和太平山莊門下,正分頭向花棚這邊搜尋過來。

  紛遝的腳步聲已到近處,火光下,只見那為首的正是一劍堡總管方濤,此外,太平山莊莊主逍遙公子以及獨臂老婦和呂師爺雖然都跟隨同來,但為了作客的禮貌,並未指揮搜查。

  方濤神凝重,用手遙指花棚,向那獨臂老婦問:「老太太瞧見那人從院逃出來,就是翻過那堵矮牆走的麼?」

  獨臂老婦點點頭,道:「不錯,他逃脫之前,曾被老身打中一拐,業已負傷,料想逃不遠,只在這附近躲藏起來了。」

  方濤四顧一眼,道:「這兒毗鄰書房,除了那座花棚,能藏身的地方不多,那人既然負了傷,一定逃不出去的。」

  於是,吩咐隨行堡丁道:「你們先把守住前後通路,由這座院子搜起,尤其要注意書房附近沒有足印,這件事暫進不准讓後院姑娘們知道。」

  堡丁們應聲散開,刹時將整座院子圍住,方濤取過一支火把親自向花棚走來。

  康浩暗歎道:完了,這老狐狸正跟我作對,如今被他搜出,即使不敢加害我,也免不了一場淩辱奚落……

  思忖間,方濤已走近花棚,先用火把在四周查看了一遍,然後走進棚內。

  熊熊的火光,照得棚內一片明亮,那方濤又搜查得十分仔細,連盆架或較高的花樹都不肯輕易放過,遇到枝葉略密的花盆,還用手撥開花朵,探向向裡望一遍才罷,康浩坐在上坑內,眼睜睜望著方濤一步一步走近,心裡只盼奇跡出現,或是柵外有人喚他出去?或是他突然中風生了急症?甚至盼望花棚趕快倒塌下來……

  然而,任何奇跡都沒有發生,方濤龍鍾的影子,卻到了土坑邊沿。

  驀地裡,火光一亮,方濤兩道銳利的目光,跟康浩碰個正著……

  四目相對,形藏已露,康浩頹然一聲輕歎,正準備掙扎站起身來,卻不料方濤朝他露齒一笑,竟繞過土坑,大步走出了花棚,向棚外揮揮手,說道:「這兒沒有人,八成已被他逃進後面院子裡去了。」

  呂師爺問道:「後進院落,是何人居住?」

  方濤道:「後面乃是敝堡主的書房,再往後院,就是上房了。」

  呂師爺道:「如果逃進書房倒不要緊,只所被他潛入後進上房,驚了姑娘們卻不甚方便。」

  方濤道:「呂兄請放心,通往後院的路徑,老朽已命人嚴密護守,好歹要將他搜出來才罷,否則,老朽非但愧對敝堡主付託,更無以向諸位交待。」

  呂師爺笑道:「老夫子言重了,俗語說:拼著一身剮,敢偷帝皇家。天下盡多憨不畏死之徒,任何戒備森嚴的地方,也難保絕元宵小窺伺,何況咱們並沒有分毫損失,區區小事,老夫子又何須耿耿於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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