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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法元大師呼吸短促,額上汗水滾滾直落,嘶聲道:「快……快用劍尖,隔空替老衲封住心絡三穴……」

  康浩驚悸莫名,連忙拔出木劍,如言飛點了法元大師心絡三處大穴。

  三穴點閉,法元大師身軀—陣顫抖,恍如虛脫般倚靠在坑壁上,一面唏氣,一面從貼身布袋中取出一隻小磁瓶,倒出三粒黑色藥丸,納人口中,閉目調息。

  康浩焦急不安地,候在坑外,頻頻揚目四顧,峰頂林木蕭蕭,渺無人蹤,絲毫看不出有何異狀。

  過了頓飯光景,才見法元大師收汗出聲,緩緩張開眼來。

  康浩迫不及待,急又問道:「大師,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法元大師長歎一聲,黯然道:「老衲慚愧,有負小施主期盼!」

  康浩道:「現在別說這些,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師父遺體,是誰損傷的?」

  法元大師道:「小施主先放寬心,這具死屍,並非令師楊大俠?」

  康浩驚道:「不是師父?那麼他是誰?屍體上怎會有毒?」

  法元大師斂容歎道:「這是一樁可怕的陰謀,令師遺體,早已被人換掉移走,在那假屍上塗了毒粉,老衲一時大意,致遭所害。」

  康浩迫問道:「大師知道是什麼人幹的嗎?」

  法元大師微微頷首,道:「那移屍下毒的人,也就是假冒令師,殺害三大門派掌門人的兇手,他剛才還在坪上,刺了老衲一劍,小施主返來之前不久,才離開承天坪。」

  康浩心頭一震,本能地提劍四顧,茫然道:「這就奇怪了,怎麼我一路趕回來,竟沒有碰見他,而且」目光凝注法元大師,忽然住口未往下說了,其未盡之言,當然是指老和尚身上完好無恙,看不出曾受過劍傷。

  法元大師淒然一笑,道:「那人喬裝令師,容貌維妙維肖,幾令人難辨真假,所用兵刃,也是一柄木劍,老衲中毒無法抗拒,本已註定難逃一死,卻因急中生智,撒了一次謊,才使他劍下留情,有意鈄劍勢錯開二分,沒有正點老衲的死穴。」

  康浩更詫道:「大師撒的什麼謊?竟能仗以死裡逃生?」

  法元大師道:「老衲假稱已識破他的身份,並直指他就是小施主所扮!」

  康浩一怔,脫口道:「可是,他分明並不是我……」

  法元大師接道:「老衲也明知他並非小施主,只是故作錯認,以消除他滅口之心而已。」

  康浩如墮五里霧中,搖頭道:「我不懂你的話?」

  法元大師便將适才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最後感歎道:「此人心智武功,兩皆高明,他假扮令師的目的,不久挑撥四門五派內鬥火拼,以求坐收漁人之利,所以,老衲才有意指他是小施主所扮,他本可殺死老衲,但卻臨時改變了心意,準備留下老衲這個活口,將錯就錯,使小施主不能見諒於各門各派,如此一來,武林中勢將掀起血腥殺劫,結果無論孰勝孰敗,都對他有裨益。」

  康浩聽了,卻不以為然道:「事實上,我與四門五派已有殺師之仇,勢成冰炭,何用人挑撥?」

  法元大師正色道:「小施主錯了,令師負冤謝世,純出誤會,基間隱衷內情難明,四門五派,不過中人嫁禍激將奸計,小施主為昭雪師冤,端在查明隱情,豈能盲目尋仇,徒令親痛仇快,予好人可乘之機。」

  康浩冷然道:「大師這番金玉良言,應該早在太原霍家變故發生的時候說出才對,現在家師已亡,沉冤已深,再說就嫌太遲了。」

  法元大師歎道:「也難怪小施主不忿,但大錯已鑄,悔恨無及,一錯不能再錯,小施主志在洗雪師冤,就當以查緝真凶為正途,倘若僅求快意一時,縱然殺盡了四門五派,恐亦難慰令師在天之靈!」

  康浩眼中淚光又現,緩緩垂下頭去,好半晌,才哽聲喃喃道:「可是,真凶是誰?要到哪兒去查緝?如今連師父遺體都不知下落,還說什麼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法元大師凝目道:「小施主何必懊喪?事在人為,老衲有一計,相信能使那真凶自投羅網。」

  康浩驚喜揚頭,道:「當真?大師有何妙計?」

  法元大師反問道:「适才峰下竹笛聲響,小施主前往探查,可有所見?」

  康浩搖搖頭道:「那竹笛聲音,我曾經吸到過一次,但待我循聲追下峰去,笛聲卻時斷時續,而且總在前面十餘裡外,我追了一程,忽然想到可能有人存心旅敵,便逕自折返,沒有再追下去。」

  法元大師含笑頷首,胸有成竹的道:「這就是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咱們也可以用計誘他現身!」

  康浩問道:「用什麼誘敵之計呢?」

  法元大師道:「就以老衲有為餌,以這具棺木作釣……」語音一低,湊向康浩耳際,如此如此。

  康浩聽罷,面露振奮之色,軒眉道:「大師斷定他一定會來?」

  法元大師微微頷首,道:「他劍移一分,特意留下老衲這一活口,自是不願計謀成空,而且,老衲料他必然還在暗中窺伺,並未遠離。」

  康浩道:「好!咱們就這麼辦。」

  九峰山麓的和順縣城,瀕臨清漳河東源,更有官道北通大同太原,南接邯鄣鄲孟津,水陸交通便利,市面也頗繁華。

  縣城南門一帶,開設著七八家貨棧行,專營太行山區出產的皮貨藥材運輸業務,這些貨棧行,規模都不小,有船隻,也有車馬,但凡南北貨運,莫不承攬,按路程遠近和貨物重量計酬,而且全是晝夜營業,舟車啟發大都在夜盡黎明,每屆子夜,臨街人聲喧嘩,吃食攤一家挨著一家,長達裡許,燈火照耀,如同白晝,所以「南門夜市」,也成了和順縣城一大特色。這一天,子夜甫過,夜市正熱鬧,康浩忽然單人獨騎,出現在熙熙攘攘人叢中。

  他滿臉倦容,一手控著馬韁,緩步徐行,另一隻手則橫擔著木劍,劍端上,掛著鞍蹬,而馬背上,卻馱著那具新的金漆棺材。

  夜市的食客,大多是力夫,平時見了車馬船隻抵步,總是一擁而上,急著搬運貨物,賺些「腳錢」,可是,大家眼睜睜瞧著馬背上那口棺木,卻沒有一個上前招攬的,敢情對於大清早就碰見棺材,誰都有些忌諱,脾氣好的,遠遠轉頭避開,假裝著沒有看見,脾氣躁的,更連連吐唾沫,咕嚕咒駡:「他媽的,老黴氣!老黴氣!老黴氣!呸!」

  康浩充耳不離,自顧牽馬緩行,最後,在一家鋪面較大的貨棧門前停了下來,仰頭望望門外「通發號」金字招牌,順手將馬匹系在拴馬樁上。

  「通發號」的掌櫃,是個白淨臉中年漢子,正低頭撥著算盤,偶一抬頭,看見門外來了這樣一位客人,頓時眉心打結,連忙起身迎出店來。

  做生意的人總不忘「和氣生財」,是以那掌櫃雖然一肚子不高興,臉上仍堆笑容,雙手一拱,輕聲問道:「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康浩懶洋洋答道:「雇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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