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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話聲方落,卓長卿但覺眼前一花,面前已多了一條人影。

  他暗中一驚,此人輕功可算高手,定晴望去,只覺此人雖然滿頭白髮,頷下的鬚子卻刮得乾乾淨淨,身上穿的,更是五顏六色,十色繽彩,竟比婦人之輩穿的還要花妙。

  卓長卿一眼望去,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溫瑾見了此人,神色卻似乎愣了一愣,只見此人袍袖一拂,含笑又說道:「老夫來的真湊巧,雖未見著姑娘的身手,卻已見到姑娘的口舌,當真是眼福不淺得很。」

  這老者不但裝束怪異,說起話來,竟亦尖細有如女子,溫瑾心中既驚且恨,她從未見過此人,竟不知此人是哪裏來的。

  幾時來的,不禁轉眼一望,望了那三個方自跟來的紅裳少女一眼,只見她們亦是滿面茫然之色,忍不住問道:「恕我眼拙,老前輩——」

  她話猶未了,這老人已放聲笑道:「姑娘心裏大約在奇怪,老夫是哪裏來的,哈哈——老夫今晨偷偷摸摸的上山,一直到了這裏,為的就是要大家吃上一驚。」

  溫瑾冷笑暗忖道:「若非昨夜發生了那些事,你想上山,豈有如此容易。」

  看台之上,十人之中,倒有五人認得此人,此刻這些江湖梟雄,都仍端坐未動,他們當然不知道溫瑾與醜人之間的糾紛,是以方才眼看千里明駝被殺之事,此刻仍自安然端坐,像是又等著看熱鬧一樣的。

  只見這彩服老人哈哈一笑,又道:「姑娘雖不認得老夫,老夫卻認得姑娘的,老夫已久仰姑娘的美豔,更久仰姑娘的辣手,是以忍不住要到天目山來走上一遭——」

  溫瑾突然瞪目道:「你是花郎畢五的甚麼人?」

  這彩眼老人笑將起來,眼睛瞇成一線,眼角的皺紋更有如蛛網密佈,但一口牙齒,卻仍是雪白乾淨,有如珠玉。

  他露出牙齒,瞇眼一笑,道:「姑娘果然眼光雪亮,不錯——老夫畢四,便是比那不成材的花郎畢五更不成材的哥哥。」

  溫瑾心頭一震,沉聲道:「難道閣下便是有稱玉郎的畢四先生麼?」

  彩服老人又自瞇眼一笑,連連頷首,卓長卿昨夜在車廂之外聽得那些紅裳少女所說花郎畢五被溫瑾削去鼻子之事,此時聽見這老人自報姓名,心中亦不禁為之一動,暗自忖道:「此人想必是來為他弟弟復仇的。」

  立即目光灼灼,全神戒備起來,那三個紅裳少女見了這老人的奇裝異服,再聽見這老得已快成精的老人居然還叫做玉郎,心中卻不覺好笑,只是不敢笑出聲來。

  只見這玉郎畢四瞇起眼睛,上上下下瞟了溫瑾幾眼,道:「姑娘年紀輕輕,不但口才犀利,而且目中神光滿盈,顯見內功已有根基,難怪我那不成材弟弟,要被姑娘削去鼻子。」

  溫瑾冷笑一聲,道:「那麼閣下此來,莫非是要為令弟復仇的,那麼——」

  哪知她話聲未了,這玉郎畢四卻已大搖其頭,截口道:「不對,不對,不但不對,而且大錯特錯了。」

  卓長卿、溫瑾齊地一愣。

  只聽這玉郎又道:「那畢五又老又糊塗,自己不照照鏡子,卻想來吃天鵝肉,姑娘莫說削去他的鼻子,就算再削去他兩隻耳朵,老夫我不但不會反對,更不會為他復仇,只怕還要鼓掌贊成的。」

  卓長卿、溫瑾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地暗忖:「人道龍生九子,子子不同,看來當真絕非虛語,那『花郎』畢五雖然無恥,想不到他卻有個深明大義的兄長。唉——當真是人不可貌相,這畢四看來雖不得人心,想不到卻是胸襟磊落的漢子。」

  一念至此,兩人不禁對這位玉郎畢四大起好感,溫瑾微笑說道:「請恕我無禮,方才多有冒犯之處。」

  她語聲一頓,又道:「老前輩此來,可是為了家師——」

  此時此刻,她亦不願別人知道她與醜人之間的情事,是以此刻口口聲聲仍稱「家師」。

  哪知她語到中途,那玉郎畢四又不住搖起手來,她愣了一愣,倏然頓住話聲,只聽畢四道:「不是不是,非但不是,而且大錯特錯。」

  卓長卿心中大奇,忖道:「他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麼他此來卻又為了甚麼呢?」

  只見這玉郎瞇眼一笑道:「老夫不似畢五與令師還有三分交情,此來又怎會為了令師呢?若是——哈哈!」

  他大笑兩聲,倏然頓住話聲,又自瞇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溫瑾,溫瑾被他瞧得好生不耐,但卻不僅惡言相加,秀眉微蹙,微微一笑,道:「那麼老前輩此來,難道是遊山玩水的麼?」

  她本就麗質天生,笑將起來,更有如百合初放,柳眉舒展,星眸微暈,玉齒微現,梨窩淺露,當真是國色天香,無與倫比,卓長卿目光動處,一時之間,不覺看得呆了。

  溫瑾目光雖未望向卓長卿,但卻也知道他正在看她。

  她只覺心裏甜甜的,雖不想笑,卻忍不住要笑了出來,目光抬處,卻見那玉郎畢四也正在呆呆地望著她。

  她笑容一斂,只見這玉郎畢四搖頭晃腦,嘖嘖連聲,道:「美、美、真美!」

  語聲微頓,突然雙手一分、一揚,單膝點地,跪了下來。

  卓長卿一愣,溫瑾更是大奇,纖腰微扭,退後三步詫聲道:「老前輩,你這是幹甚麼?」

  玉郎畢四道:「你真的不知道麼?」

  溫瑾搖首道:「我真的不知道。」

  王郎畢四雙手一合,捧在自己的胸前,低聲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真不知道我的心麼?——我正在向你求婚呀?我要你答應,答應嫁給我,我雖然是畢五的哥哥,卻長得比他年輕,更比他英俊,你雖然拒絕了他,他活該,我想你一定不會拒絕我的,是嗎?」

  卓長卿、溫瑾、多事頭陀、紅裳少女,一起睜圓眼睛,望在這玉郎畢四身上,見乎以為此人瘋了。

  他們有生以來,做夢也沒有想到,世上竟會有如此無恥之人,竟會做出這種無恥之事。

  他們竟連笑都笑不出來了,氣亦無法氣出來,只聽看台之上,反倒笑聲如雷,那玉郎畢四卻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揚臂道:「我當著別人跪在你面前,這表示我對你是多麼痴情,你能傷害一個如此痴情的人的心嗎?不會的,不會的,你是那麼——」

  卓長卿再也忍不住,大喝一聲道:「住口!」

  玉郎畢四面色一沉,道:「我說我的,干你何事,難道你在吃醋嗎?」

  卓長卿鐵面如水,生冷而簡短的說道:「站起來。」

  玉郎畢四乾澀而枯老的面容像是一塊乾橘皮,突然在火上炸開了花,他掃帚般的雙眉,金魚般的眼,在這一瞬之間,都倏然倒豎起來,怒喝道:「你是誰?你可知道老夫是誰?你竟敢在老夫面前這般放肆,哼哼,大約真的是活得有些不耐煩了。」

  這玉郎畢四方才言語溫柔,柔如綿羊,此刻說起話來,卻是目瞪眉豎,猛如怒獅,只是他卻忘了自己此刻仍然跪在地上,身體的姿勢,與面目的表情太不相稱,那些紅裳少女見這等情況,忍不住又都掩口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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