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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多事頭陀大喝一聲,帶起另一顆五芒神珠,直擊過去,兩珠相擊,便發出「噹」的一聲巨響,但衣袖之間,卻已被另一顆神珠劃了道口子。

  要知道他身軀要比牛一山高大一倍,在這種地方交手,無形中吃了大虧,何況他方才連接三陣,此刻氣力已自不繼。

  他衣袖劃破,心頭一凜,腳下微晃,那千里明駝牛一山佔著了先機,哪肯輕易放過,暗中冷笑一聲,身形一緩,倒退三尺,腳下早已忖好地勢,輕輕落在第三柄尖刀上,雙掌齊齊當胸推出,推起四顆五芒鋼珠,直擊多事頭陀。

  這四顆鋼珠雖是同時襲擊來,方向卻不一,在剎那之間,多事頭陀只覺耳畔叮噹巨響,眼中光華閃耀,他腳下已自不穩,氣力也已不繼,哪裏擋得住這牛一山全力一擊之下所擊出的四顆重逾十斤的五芒神珠。

  他不禁暗嘆一聲,只道自己今日恐要葬身在這五芒神珠陣中。

  哪知——

  只聽一聲清嘯,劃空而來,接著一陣叮噹交擊之聲,不絕於耳,然後便是那千里明駝牛一山的一聲慘呼。

  多事頭陀只覺手腕一緊,身不自主地退了出去,一退竟一丈遠,他定了定神,方自睜開眼來,只觀穹蒼如洗,陽光耀目,五芒神珠雖仍在飛舞不已,他自己卻已遠遠站在刀山旁的沙地上。

  要知道卓長卿揚威天目山,技懾群雄,萬妙真君一生借刀殺人,到頭來卻自食其果,溫如玉揮手笑弄鐵達人、石平,含笑而逝,溫瑾生死一念,幾乎喪生在五雲烘日透心針下——

  多事頭陀在這剎那之間,由生險死,由死還生,此刻心中但覺狂泉百湧,漸靜漸弱漸消,他呆呆地愣了半晌,方自定一定神,凝目望去,只見穹蒼如洗,陽光耀目,五芒神珠在飛舞不已,飛舞著的五芒神珠下,卻倒臥著一條人影,不問可知,自是那立心害人,反害了自己的千里明駝牛一山了。

  原來方才多事頭陀久戰力疲,在牛一山全力一擊所擊出的五芒神珠之下,已是生死懸於一線,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卓長卿清嘯一聲,身形倏然掠起,有如經天長虹一般掠入五芒神珠陣中,一手抓住多事頭陀的手腕,正待將之救出險境。

  哪知千里明駝殺機已起,眼看多事頭陀已將喪命,此刻哪裏容得他逃生,雙掌一錯,身形微閃,竟然追撲了過去。

  卓長卿身形已轉,此刻劍眉微皺,反手一掌,龍尾揮風。

  千里明駝牛一山只見這玄衫少年隨意一掌揮來,他不禁暗中冷笑一聲:「你這是自尋死路。」

  腰身一塌,雙掌當胸,平推而出,千里明駝一生以力見長,一雙鐵掌上,的確有著足以開山裂石的真功夫,只道這玄衫少年與自己這雙掌一接,怕不立使之腕折掌斷。

  哪知他招式尚未遞滿,便覺一般強風當胸擊來。

  他這才知道不好,但此時此刻,哪裏還有他後悔的餘地。

  他雙掌方自遞出,腳下已是立足不穩,此刻若是在平地,他也許還能抽招應敵,逃得性命,但此刻他腳下一晃,方自倒退半步,身後已
有三粒五芒神珠蕩著勁風,向他襲來,風聲強勁,他雖已覺察,但卻再也無法閃避。

  「砰、砰、砰」三聲,這三粒五芒神珠,竟一起重重的擊在他的身上。

  他但覺全身一震,心頭一涼,喉頭一甜——張口「哇」的噴出一口鮮血,狂吼一聲,撲在地上,他縱有一身橫練,但在這專破金鐘罩、鐵布衫的五芒神珠的重擊下,又焉會再有活路。

  卓長卿這長嘯、縱身、救人、揮掌,當真是快如閃電,多事頭陀回目一望,只見卓長卿微微一笑,道:「大師,沒有事吧?」

  多事頭陀想起自己以前對這位少年的神情舉止,不覺面頰為之一紅,但是他正是胸懷磊落的漢子,此刻心中雖覺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但卻仍一揖到地,大聲道:「兄弟,和尚今天服了你了。」

  卓長卿含笑道:「大師言重了。」

  轉目望去,只見對面台上的數十道目光,此刻正都厲電般的望著自己,那無影羅剎蕭鐵風,卻已掠至五芒神珠陣邊,將千里明駝牛一山的屍身,抱了出來,這蕭鐵風有無影之稱,輕功果自不弱,手裏抱著那麼沉重的軀體,在這映目生光的尖刀之上,瘦長的身形卻仍行動輕靈,嗖的兩個起落,掠出尖刀之陣,落到旁邊的空地上,俯首一望,低嘆道:「果然死了。」卓長卿劍眉微皺,心中突然覺得大為歉然,要知道他自出江湖以來,與人動手,雖有多次,傷人性命,卻從未之有過,此刻但覺難受異常,蜂腰微扭,一掠四丈,竟掠至無影羅剎蕭鐵風身側,沉聲道:「也許有救,亦未可知。」

  正待俯下身去查看牛一山的傷勢。

  哪知蕭鐵風倏然轉過頭去,一眼望見了他,便立刻厲喝道:「滾!滾開!」

  卓長卿怔了一怔,道:「在下乃是一番好意,閣下何必如此!」

  無影羅剎蕭鐵風冷笑一聲,說道:「好意——哼哼,我從前聽到貓抓死了老鼠,又去假哭,還不相信世上有此等情事,今日一見——哼哼,真教我好笑得很,我蕭鐵風又非三歲孩童,你這假慈悲騙得了誰?」

  卓長卿又怔了一怔,心念數轉,卻只覺無言可對,他自覺自己的一番好意此刻竟被人如此看待,心中雖有些氣忿,但轉念一想,人家說的卻又是句句實言,若說一人將另一人殺死之後,再去好意查看那人的傷勢,別人自然萬萬不會相信。

  他呆呆地怔了半晌,只見那千里明駝仰臥在地上,前胸一片鮮血,嘴角更是血跡淋漓,雙晴凸出,面日猙獰——他不覺長嘆一聲,閉上眼睛,緩緩道:「在下實在一番好意,閣下如不相信——」

  話猶未了,溫瑾一掠而至,截口說道:「他不相信就算了。」

  卓長卿張開眼來,嘆道:「我與此人無冤無仇,此刻我無意傷了他的性命,心中實在不安——」

  溫瑾冷冷道:「若是他傷了無根大師的性命呢?你是為了救人,又有誰會怪你?難道你應該袖手看著無根大師被他殺死麼?」

  卓長卿俯首沉思半晌,突又長嘆一聲,方待答話,卻見無影羅剎蕭鐵風突然長身而起,目射兇光,厲聲道:「我不管你是真意假意、惡意好意,這牛一山總是被你給殺死的,此後牛一山的後代、子女、親戚、朋友,會一個接著一個的找你復仇,直到眼看著你也像牛一山一樣的死去為止。」

  卓長卿心中但覺驚然而顫,滿頭大汗,涔涔而落,忖道:「復仇,復仇——呀,這牛一山的子女要找尋我復仇,還不是正如我要尋人復仇一樣,冤冤相報,代代尋仇,何時才了——」

  只聽溫瑾突然冷笑一聲,道:「你既也是牛一山的朋友,想來你也代牛一山復仇了?」

  蕭鐵風目光一轉,緩緩道:「為友報仇,自是天經地義之事——」

  溫瑾冷笑截口道:「那麼你若有此力量,你一定會代友報仇,將殺死你朋友的人殺死的了?」

  蕭鐵風不禁為之一怔,道:「這個自然!」

  溫瑾接口道:「此人雖然殺死了你的朋友,但卻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將人家殺死?這豈非是無理之極。」

  蕭鐵風道:「這豈是無理,我代友復仇,這有理極了。」

  溫瑾冷笑接口道:「對了,你要代友復仇,所以能將一個與你素無冤仇的人殺死,而且自稱極有道理,那麼牛一山若是殺死了我們的朋友,我們再將他殺死,豈非是極有道理之事?」蕭鐵風又為之一愣,溫瑾道:「如此說來,牛一山立心要殺死我們的朋友,我們是以先將他殺死,而救出我們的朋友,難道就不是極有道理的事麼?」

  她翻來覆去,只說得蕭鐵風兩眼發直,啞口無言,溫瑾冷冷一笑,揮手道:「好好的將你朋友的屍身帶走吧,還站在這裏幹甚麼!」

  蕭鐵風呆了半晌,俯身橫抱起牛一山的屍身縱身一掠,接連三兩個起落,便自消失無影。

  卓長卿望著他的背影,劍眉卻仍皺在一處,似乎若有所思。

  卻聽看台之上,突然響起一陣清宛的掌聲,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姑娘好厲害的口才,竟將一個羅剎說得抱頭鼠竄而走,哈哈——當真是舌劍唇槍,銳如利刃,教我實在佩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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