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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溫如玉目光一轉,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真的不是個聰明人,你難道不知道我要殺你?」她笑聲一斂,重複了幾句:「我要殺你,可是你卻還不逃走。」

  卓長卿胸膛一挺,冷笑道:「只怕也未必太容易。」

  溫如玉目光一蕩,道:「無論如何,我也要殺你,你就是想要逃,也來不及了,我殺了你,殺了尹凡,世上就永遠沒有一個知道此事秘密的人了,那麼,瑾兒就永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她緩緩垂下目光,蒼老枯瘦的面容更蒼老了。

  「瑾兒永遠是我的,直到我死,沒有一個人能搶去瑾兒,沒有任何一個人——」

  她仔細地凝注著手中的金色圓筒,仔細地把弄著:「你不是聰明人,是聰明人,你早就走了!」

  卓長卿突地昂首狂笑起來:「永遠沒有人知道此事的秘密——哈哈,你要知道,世上永遠沒有真正的秘密,除非——」

  溫如玉大喝一聲:「除非我殺了你!」

  袍袖一拂,身形突又離案而起。

  剎那之間,卓長卿只覺一片紅雲,向自己當頭壓了下來。

  他身形一挫,雙掌突然平胸推出,只聽「呼」的一聲,掌風激盪,桌上的明珠又落到地上,溫如玉身形向後一翻,但瞬即掠上,厲聲笑道:「我知道你的武功,你在我手下走不了五十招,那時瑾兒還未回來——哈哈,我毋庸用這暗器殺你,我要親手殺你,永遠沒有人能洩露我的秘密,永遠沒有——」

  她慘厲地狂笑著,說話之間,已發狂了似地向卓長卿攻擊五招,招招毒辣,招招致命,卓長卿劍眉怒軒,卓立如山,倏忽之間,也還了五招,他自知自己此刻已臨生死存亡之際,但他卻絲毫沒有逃走之心,明亮的珍珠,隨著他們的掌風在地上滾動著,滾得滿室的光華亂閃,映得溫如玉的面容陣青陣白,但倏忽十招過去,她見自己未能佔得半著先機。要知道卓長卿的武功雖因經驗與火候之故而略遜她一籌,但差得並不甚遠,何況卓長卿上次已有了和她對敵的經驗,此番動起手來,便佔了幾分便宜。

  但是溫如玉揮出的掌風,卻隨著她招式的變換,而變得更沉重了,沉重得使得卓長卿每一個招式的運轉,都要使出他全身的勁力,他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力量接下這女魔頭的數百招。

  「砰」的一聲,堅實而厚重的烏木神桌,在溫如玉腳尖的一踢之下,四散崩裂,碎木粉飛,卓長卿雙足巧妙地旋動七次,突然身軀一擰,右掌自左而右,「砰」地揮出一掌,右腳輕輕一挑,挑起一段桌腳,左掌斜抄,竟將這段桌腳握在手裏,此刻他右掌一團,五指箕張,突然一起彈向溫如玉當頭拍下的一掌,溫如玉厲嘯一聲,身形一縮,退後一步,卓長卿右掌已自右向左一團,接過左掌上的桌腳,手腕一震,抖手一劍刺去。

  他這掌揮、腳踢、手接,指彈,四種變化,竟於同一剎那中完成,快如電光火石,而抖手一刺,那段長不過三尺,笨拙的桌腳在他手中,被抖起朵朵劍花,竟無異於一柄青鋼劍。

  剎那之間,他身法大變,卓立如山的身形,突然變得飛揚跳脫,木劍隨身,身隨劍走,當真是靜如泰山,動如脫兔,乍看宛如武當的九宮連環,再看卻似巴山的回舞風柳,但仔細一看,卻又和天山一脈相傳的三分劍法有些相似,一時之間,竟讓人無法分辨他劍法的來歷。

  溫如玉淒厲的長聲一笑,左掌指回如鈎,抓、撕、捋、奪,空手入白刃,大小擒掌手,從卓長卿漫天的木劍光影中,著著搶攻,只要卓長卿劍法稍有漏洩,手中長劍便會立時被奪。

  她右掌卻是點、拍、剁、戳,竟將掌中那長不及一尺的五雲烘日透心針的針筒,當做內家點穴的兵刃「點穴撅」使用,金光閃閃,耀目生花,招招卻不離卓長卿身上大穴的方寸左右。

  這兩個本以內家真力相搏的武林高手,此刻竟各欲以精奧的招數取勝,這麼一來,卓長卿數十招過後,便又緩過一口氣來,要知道他功力火候雖不及這醜人溫如玉,但武功招式卻是傳自天下第一奇人,溫如玉連旋點手,眼看有幾招就要得手,哪知他木劍揮處,卻都能化險為夷。

  在剎那之間,兩人已拼過了百十招,卓長卿冷笑一聲,大喝道:「五十招就要叫我喪生,哼哼,只怕——」

  話聲未了,突見溫如玉五指如鈎,竟抓向他掌中木劍,他心頭一擰,知道她這一抓必有厲害出手,木劍一引,溫如玉右手針筒已疾然點向胸腹之間。

  這一招兩式快如電火光石,他眼看避無可避,只得橫劍一擋,劍筒相交,卓長卿只覺手腕一震,對方針筒之上,已有一股凌厲之極的內力源源不絕的自他掌中木劍逼了過來,他除了也以內力招架,別無選擇餘地,當下大喝一聲,雙腿牢牢釘在地上,暗調真力,與溫如玉的內力相抗。

  明珠滾動,此刻已滾到門邊,卓長卿牙關緊咬,瞪目如環,只覺對方逼來的肉力,竟是一次大似一次,第一次進攻的力道未消,第二道內力又逼了過來,第二道攻力猶存,第三道內力又至,他縱想抽開長劍,再以招式相搏,卻又萬萬不能,抬目望處,只見溫如玉目中寒光越來越亮,突然「哇哇」怪笑之聲又起,她竟怪笑著道:「我知道你不是聰明人——嘿嘿,你死了,就要死了,這秘密永遠沒有人再會知道,瑾兒永遠是我的了。」

  她此刻已穩操勝券,是以在這等情況之下,仍能開口說話,卓長卿心頭一凜,只覺雙頰冰涼,原來額上汗珠已流了下來,他暗中長嘆一聲,正待拼盡最後餘力,使孤注一擲之鬥。

  哪知——

  門外夜色中突然幽靈般現出一條人影,身披吉服,面容蒼白,雙目瑩然。

  她幽幽地長嘆了一聲,突然冷冷道:「你不用殺死他,這秘密我已聽到了。」

  ▼第十四章 柔腸寸斷

  溫如玉、卓長卿心頭俱都一震,兩人倏地一起分開,扭首望去,只見溫瑾當門而立,地上的珠兒,映著她蒼白的面容,溫如玉渾身一陣顫抖,倒退五步,倚在牆上,有如突然見到鬼魅一樣,伸出枯瘦的手指,指著溫瑾,顫聲道:「你——你怎——地回來了?」

  溫瑾面目之上木無表情,緩緩一抬足,踢開門邊的明珠,緩緩走了進來,目光一轉,從地上拾起那塊白木靈牌,輕輕擁在懷裏,目光再一轉,筆直地望向溫如玉,一字一字的冷冷說道:「我爹爹是不是你殺死的?」

  這冰冷的語聲,宛如一支利箭,無情地射入溫如玉的心裏。

  她全身一震,枯瘦的身軀像是在逃避著甚麼,緊緊遲到牆角。

  溫瑾目光一抬,冷冷道:「我知道爹爹是你殺死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緩慢地移動著腳步,一步一步地向溫如玉走了過去,卓長卿一抹額上的汗珠,但掌心亦是濕濕的,已出了一掌冷汗。

  他的心亦在慌亂地跳動著,他眼看著溫瑾的身形,距離溫如玉越來越近,哪知溫如玉突然大喝了一聲:「站著!」

  溫瑾腳步一停頓,溫如玉卻又長嘆一聲,緩緩垂下頭,說道:「你爹爹是我殺死的——是我殺死的!」

  溫瑾伸手一探柔髮,突然縱聲狂笑起來。

  「我爹爹是你殺死的,我爹爹是你殺死的——我媽媽也是你殺死的了?」

  她縱聲狂笑著,笑聲淒厲,只聽得卓長卿掌心發冷,他從未想到人們的笑聲之中也會包涵著這許多悲哀淒淒的意味。

  只見溫瑾又自緩緩抬起腳步:「我媽媽也是你殺死的了,是不是?」

  她狂笑著,冰涼而晶瑩的淚珠,像是一串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的沿著她柔潤的面頰流了下來,她重複的問著:「是不是?——是不是——」

  她緩緩的移動著腳步,每一舉步,都像是一記千鈞鐵錘,在溫如玉心裏頭撞擊著。溫如玉枯瘦的身軀,緊緊地貼在牆上,她顫抖著伸出手指:「不要再走過來,知道嗎?不要逼我殺死你,不要逼我殺死你——」

  溫瑾的笑聲更淒厲了:「殺死我——哈哈,你最好殺死我,你殺死了我爹爹,殺死了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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