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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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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達人、石平兩人像呆子一樣地愣在那裏,進亦不是,退亦不是,他們可憐地交換著眼色,希望對方能告訴自己這女魔頭此刻究竟是何用意,但他們彼此間的目光卻都是一樣——茫然而無助。 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著溫如玉開口,只有卓長卿在暗中可憐這兩個少年,但是,溫如玉終於開口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有些人撞在我身裏,從來沒有活命,立刻便是屍橫濺血,有些運氣卻好些,他們至少還有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好料理後事,而且——哼哼,假如他們聰明些,還可以不死。」 眾人又自一愣。 卓長卿劍眉一軒,沉聲道:「你說的——」 溫如玉目光一轉,像利劍般掃了卓長卿一眼,冷冷道:「你聽過在武林中絕傳已有百餘年的七絕重手這種功夫嗎?」 卓長卿心頭一震,目光轉處,卻見那多事頭陀面色已變,鐵達人、石平兩人亦是面如死灰。溫如玉冷冷又道:「中了七絕重手之人,當時雖可不死,而且看來毫無異狀,但七七四十九個時辰之後,立時使得狂噴鮮血而死,而且——哼哼,死時的那種痛苦,便是神仙也難忍受。」 她緩緩轉過目光道:「有些中了七絕重手的人,當時穴道雖然能被別人解開,他們也不會自覺自己是中了七絕重手,除非他們能在自己的頸後骨節,脊下第七節骨椎、兩肋、兩膝,以及——哼哼,鼠豁穴下都摸上一摸,那麼——」 她語聲生冷而緩慢,但見她一面說著,那鐵達人與石平就都一面劇烈的顫抖著,當她說到「——除非他們能在自己的頂後——」鐵達人與石平的手掌就立刻摸到頸後,當她說到「脊下第七節骨椎——」幾乎像魔術一樣,鐵達人與石平的手掌,也立刻摸到自己的脊下的第七節骨椎—— 等她話說完了,鐵達人與石平的面容,已像是一塊被屠刀切下的蹄膀似的扭曲了起來,他們知道自己已被人點了七絕重手,因為這一種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武功,雖然絕傳已久,但他們卻也聽人說過,知道凡是身中七絕重手的人,表面一無徵兆,但身上卻有七處骨節手指一摸便隱隱發痛。 他們身上的這七處地方,正如傳言中一樣,當他們摸到那地方的時候,便有一陣疼痛,疼痛雖輕微,但卻一直痛到他們心裏。 因為他們深知中了七絕重手的人死狀之慘,也深知這七絕重手當今天下還無一能夠解救。 珠光是柔和的,但卻有種難言的青灰色。 青灰色的珠光映在四周青灰色的牆壁上,映著那滿佈灰塵的窗紙,映著那黝黑而空洞的門戶,映著那如意方便鏟雪亮陰森的鏟頭,映著那醜人溫如玉微帶獰笑的面容—— 「噗」的一聲,石平忍不住跪了下去:「我——晚輩是——是——」 溫如玉輕蔑地冷笑一下:「你是聰明的,是嗎?」 石平垂下頭,他還年輕,他不願意死,他哀求,哀求雖然可恥,但在他眼中看來,卻還比「死亡」要好得多。 卓長卿回轉頭去,他不願看到這少年這種樣子,因為他永遠不會哀求,對這怯懦的少年,他有些輕蔑,也有些憐憫,若是換了一些人,若是換了一處所在,他或許會伸手相助,但現在,他只得暗中長嘆,他也無能為力,何況即使他有力量,他也未見會伸手。 又是「噗」的一聲。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另一個少年也跪了下去,只聽溫如玉冷冷說道:「原來你也不笨,知道死不是好事。」 多事頭陀濃眉一軒,「咄」地吐了一口長氣,提起方便鏟,大步走了出去,頭也不轉,他不聰明,因為他寧願死也不願受到這種屈辱,對這種屈辱,他甚至連看都不願看一眼,可是,世上像他這種不聰明的人若是多一些,那麼這世界便也許會光明得多,不聰明的人你說是嗎? 溫如玉輕蔑地冷笑著,緩緩伸手入懷,掏出一包淡紅色的紙包來,隨手拋在地上,冷冷道:「這包裏的藥無色無味,隨便放在茶裏、酒裏、湯裏都可以,而且——假如徒弟把這藥給師父吃,那麼做師父的更不會發覺。」她冷笑一聲,接道:「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嗎?」 鐵達人與石平身上的顫抖更顯明了,他們的眼睛望著這包淡紅的紙包,心頭在怦怦地跳動著。 生命,生命—— 生命永遠是美好的——他們心頭的跳動更劇烈了。 選擇! 自己的生命還是師父的生命? ———————— 弱者永遠是弱者,懦夫永遠是懦夫,萬妙真君應該後悔,因為他傳授給他徒弟的,是冷酷的教訓,而冷血的教訓永遠只存一個選擇:「別人的性命,總不會比自己的生命美好!」 鐵達人、石平一起緩緩伸出手,鐵達人搶先一步,觸到紙包,然後他手指輕微地顫抖一下,將紙包撥到石平的手指下。 溫如玉輕蔑地大笑起來:「我知道你們是聰明人。」 她大笑著:「有些人天生是聰明人,這紙包拿去,十二個時辰之內,把它送到你們師父的腹裏,不管用甚麼方法,然後——你們的命就撿回來了。」 她笑聲一頓,面容突然變得異樣的生氣:「可是,現在你們快滾!快滾!」 她快迅地揮出那太寬的衣袖和太瘦的手臂:「快滾!快滾!」 她重複地叱喝著,鐵達人和石平便像是兩隻受了驚的兔子,從地上跳起來,擰身掠了出去,眨眼便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 溫如玉冷哼一聲,喃喃自語:「聰明人,聰明人——哼!」 突然轉身望著溫瑾,「瑾兒,你去跟著那兩個懦夫,看看他們到哪裏去了,好嗎?」 很奇怪,慣於發令的人,卻永遠喜歡故意徵求別人的意見,而卻又讓人永遠沒有選擇的餘地。 溫瑾略為遲疑了一下,而她明亮而憂鬱的眼波,在地上的白木靈位和卓長卿面上一轉,然後輕輕「嗯」了一聲,道:「是,姑姑,我——」 溫如玉陰森的面容扭曲著微笑一下:「快去,你輕功雖然比他們高,但是也要快去,別的事等會再說。」 溫瑾又自輕輕「嗯」了一聲,飛鶴般掠回門口,突然腳步一頓,像是下了極為重大的決定,她竟回首向卓長卿道:「你不要走,等我!」 等到她語聲消失的時候,她婀娜的身形與飄揚的秀髮,也都已消失在門口沉重的夜色裏。 卓長卿呆望她背影的消失,不知為了甚麼,他不止一次想說出他仇人的名字溫如玉,但他竟然沒有說出來,這究竟是為了甚麼,他的確連自己也不知道。 他緩緩轉過目光,溫如玉挺直的腰板,此刻竟弓曲了下來,他望著她的目光,突然發現她目光中竟有著一種難以拈估的愛意,只有妻子對丈夫、母親對子女才會發出來的愛意。 他心頭一震,只覺腦海中一片混沌,而溫如玉卻已緩緩回過頭來:「你不是聰明人!」 她沉重而森冷的說著,但語氣中卻已有了一份無法掩飾的激動。 卓長卿劍眉一軒,沉聲道:「你從哪裏來的?」 溫如玉冷冷一笑道:「有些人為了自己最親近的人,常會受些屈辱,我一生從未偷聽過別人的話,可是——」她又自冷笑一聲,伸手向上一指,卓長卿目光隨之望去,只見屋頂上竟多了一個洞窟。 他心念一轉,沉聲又道:「那些你全知道了?」 溫如玉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我全聽見了,全知道了。」 她手掌一伸一曲,突然又從袖中伸出手來,掌中竟多了一個金光燦然的圓形小筒。 「五雲烘日透心針!」 她森冷的說道:「我一直用這對著你,只要你說出一個字,——哼,五雲烘日透心針。」 卓長卿心頭一凜:「五雲烘日透心針!」 他先前不知道這女魔頭怎地學到那失傳已久的絕毒武七絕重手,此刻更不知道她從哪裏得來的這種絕毒的暗器,甚至比七絕重手還要毒上三分的五雲烘日透心針。 但是他卻仍然昂然道:「五雲烘日透心針也未見能奈我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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