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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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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長卿跪在溫瑾對面,心裏雖有許多話說,卻不知該先說哪句才好。 只見溫瑾一雙秋波之中,淚珠簌簌而落,良久方才強忍哭聲,抽泣著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卓長卿一愕,他真的不知道這六字是甚麼意思,不禁脫口道:「知道甚麼?」 溫瑾伸出手來,用手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她聽了卓長卿的問話,再想到自己方才說的那六個字,心裏也覺得有些好笑,自己怎會說這樣無頭無腦的話來,但她此刻正是滿心悲苦、哀痛欲絕,哪裏笑得出來。 她又自抽泣半晌,方自說道:「我知道只有你知道我爹爹媽媽是怎麼死的,也只有你知道我爹爹媽媽的仇人是誰,是不是?」 卓長卿大奇:「她是如何知道我知道?」 一時之間,心中猜疑大生,竟忘了回答她的話。 「難道她也遇著了那位高冠羽士?但他既然說出了她父母是誰,卻又怎的不將她的仇人是誰告訴她呢?」 溫瑾淚眼模糊,凝視著他,見到他的神情,又自抽泣著道:「我知道我以前不好,對不起你,但是我——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要是告訴了我,我——我會感激你一輩子。」 卓長卿長嘆一聲,這刁蠻驕傲的少女,此刻竟對他說出這樣哀懇的話來,他非但不覺得意,反而有些難受,長嘆著道:「姑娘雙親的慘死之事,在下的確是知道,但此事說來話長,唉——不知道此事是誰告訴姑娘的?是否一個叫高冠羽士的長者?他除了告訴姑娘這些之外,還說了些甚麼?」 溫瑾雙目一張,說道:「高冠羽士是誰?我連聽都沒有聽過這人的名字?」 卓長卿一怔,卻聽她語聲微頓,又道:「這些事,唉——我說給你聽沒有關係,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昨天晚上,我已經睡了,窗外突然有敲窗子的聲音,我大吃一驚,要知道我睡的地方是在後面,前面的一排客房裏不知住了多少武林高手,這人竟能跑到我窗外來敲窗子,我心裏又吃驚又奇怪,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聽她說到這裏,卓長卿也在暗問自己:「這人不是高冠羽士,卻又是誰呢?他怎麼會知道這個秘密?」 只聽溫瑾接著道:「那時我心想這人一定不是外來的人,因為江湖中能在這麼多武林高手住的地方跑到後園來的人,簡直太少了,我以為這又是那些討厭的傢伙,跑來——跑來討厭了。」 卓長卿心中一動,想到車中那些少女說的話,又想到那個叫做甚麼花郎畢五的人,心裏有些好笑,但他此刻心中亦是沉重萬分,這點好笑之意,在心中一閃,便被那沉重的愁緒壓了下去。 說到這裏,溫瑾語聲亦自一頓,像是有些羞澀之意,但瞬即接道:「我心裏又恨又氣,悄悄披了件外衣,跳下了床,卻從另一個窗口掠了出去,準備給這廝一個教訓,哪知我掠到窗外,四顧一眼,窗外竟無人影,我方自有些奇怪,哪知背後卻有人輕輕一笑,沉聲說道:『我在這裏。』」 她透了口氣,又道:「那時我真是嚇了一跳,心想這人的輕功竟然這麼高,趕緊回過頭去一看,才知道這人竟就是那武林中輕功最高的人,所以才能在這麼多高手住的地方,出入自若,唉——莫說是我,只怕師父也不見得能摸得著他的影子。」 卓長卿雙眉一皺,低語道:「武林中輕功最高的人——是誰?」 他心想武功中輕功最高的是我師父,莫非是師父,但那溫瑾接著說的卻是:「這人你大概也是認得的,他就是那『萬妙真君』尹凡,他——」 卓長卿渾身一震,脫口呼道:「萬妙真君尹凡!他是不是一個身材高高,五柳長鬚,穿著道袍,戴著道冠的人?」 溫瑾點了點頭,奇怪地問道:「你不認得他嗎?他怎的知道你的?」 直到此刻,卓長卿心中方自恍然大悟,那高冠羽士實在就是萬妙真君,也就是殺害他父母的仇人之一。 一時之間,他心中百感交集,但想來想去,卻弄不清萬妙真君為甚麼要在自己面前弄這手玄虛。要知道他雖然聰明絕頂,但到底年紀太輕,對世間一些鬼蜮人情,自然還不清楚。 那溫瑾卻不知道此中的曲折,見到卓長卿不再說話,便接著說道:「這萬妙真君尹凡和師父本是素識,以前也常來往,直到近來才沒有見過他的人,我從師父口裏還時常聽到師父要找他,這時我見他突然來了,不去找師父,卻來找我,心裏大為奇怪,他看了看了我,笑了笑,劈頭第一句話竟然就是問我:『你知不知道你的爹爹媽媽是誰?要不要我告訴你?』」 她幽幽地長嘆一聲,又道:「自從我懂事以來,這個問題我已不知對自己問過多少遍了,我坐著也好,站著也好,吃飯也好,無時無刻不在想知道這個問題的解答,我對這萬妙真君心裏雖然有些懷疑,但他這第一句話,卻問進了我的心裏。」 卓長卿心中思潮反覆,呆呆地聽著她的話,這兩人一個說得出神,一個聽得出神,竟忘了兩人俱都還跪在地上,誰也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只見溫瑾又道:「當時我心裏一動,就求他告訴我,哪知他又對我笑了笑,要我先把師父捉回山裏來的一個少年放出來,他才告訴我。」 「唉,我雖然知道這傢伙一定做了對不起師父的事,是以師父才會把他的徒弟禁閉起來,我也知道他雖然武功很高,卻不敢見師父的面,也不敢在這種地方到處搜索,是以才來要脅我,但這件事卻的確打動了我的心,莫說他要我做這件事,他就是要叫我做比這再困難十倍的事,我也會答應的。」 卓長卿聽到這裏,不禁皺眉嘆道:「那麼你就把那姓岑的放了?」 溫瑾頷首道:「我就把姓岑的放了。」 卓長卿道:「然後呢?」 溫瑾眨了眨眼睛,像是強忍著眼中的淚珠,又自嘆道:「然後他就告訴了我爹爹媽媽的名字,還說我爹爹媽媽是被人害死的,我聽了這話,心裏真有說不出的難受,恨不得馬上就找著害死我爹爹媽媽的仇人,只是他那徒弟在旁邊不懷好意地望著我,我忍住氣,問他我仇人是誰。」 卓長卿劍眉一皺,問道:「他怎地不告訴你?」 溫瑾幽幽一嘆,說道:「他聽了我的話,臉上就露出很為難的樣子來,這時候旁邊突然有人聲走動,他似乎大吃一驚,連忙拉起了他徒弟的手,一面匆匆道:『你去問卓長卿好了。』一面便如風掠走了,唉——他輕功實在高妙,手裏拉著一個人。我仍然追不到,我也怕師父發現我偷偷放走了人,只得跑回房裏,但是卓長卿是誰呢?我又不知道,我心裏又怨恨,又難受,聽外面風吹樹木的聲音,像是海中的波浪一樣,起伏不定,我心裏也起伏不定,直到天亮,哪裏能夠入睡。」 說著說著,她眼淚終於不能自禁地流了下來,她又伸手一拭,接著道:「今天我見著師父,師父正在為著突然丟了個人而大發雷霆,我也不敢將這事說出來,只有自己偷偷為爹爹媽媽做了個靈位,一個人跑到這裏來,為他們唸經,唉——我嘴裏雖在唸經,心裏卻在想著害死我爹爹媽媽的仇人是誰呢?卓長卿是誰呢?叫我怎麼找他?」 她目光一瞟卓長卿,又道:「我看見你來了,心裏難受得很,也不想和你為敵,哪知——哪知你就是卓長卿。」 她頓住話聲,緩緩的垂下了頭,卓長卿望著她的頭髮,心中卻在暗中思忖:「那萬妙真君如此做法,想必是為了想借我兩人之手,除去那醜人溫如玉,因為那溫如玉想必已恨他入骨,一定要殺了他才甘心,但是,他又怕我不是溫如玉的敵手,溫如玉將我殺了,他固也稱心如願,但溫如玉知道了這些話是誰說的,他便更是不得了了,是以他不親口告訴溫瑾,卻叫溫瑾來問我,唉——此人用心之歹毒,實在有如蛇蠍!」 方才溫瑾說話之際,他便一面在心中尋思,這些推測,卻是他經過多次思考然後歸納所得,也正是那萬妙真君的用心所在。 要知道萬妙真君雖然知道卓長卿對自己亦有不共戴天的必報之仇,但他自恃武功高強,知道卓長卿此刻不是自己的敵手,是以他便不將卓長卿放在心上,使他真正心存恐懼的,自然便是那醜人溫如玉。 他如此做法,不出卓長卿所料,的確是想假卓長卿與溫瑾兩人之手,除去自己的心腹大忌,縱然他兩人不是溫如玉的敵手,極可能被溫如玉殺死,但溫如玉殺了自己的愛徒,心裏也不會好受,何況卓長卿也是他極思除去之人。 萬妙真君尹凡一生喜用借刀殺人之計,這次他做得更是得意,不管此事如何發展,對他卻只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一時之間,卓長卿的心中憤怒填膺,對這萬妙真君的怨恨之心,竟然比對醜人溫如玉還要超過三分多。 只聽那溫瑾一嘆又道:「我甚麼都告訴了你,你也該告訴我了吧?」 卓長卿望著她那一雙滿含懇求期待之色的眼睛,方待張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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