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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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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說話的聲音已極為低沉,再加轔轔震耳的車聲,卓長卿若非耳力特異,又在凝神而聽,便幾乎一句也聽不見。 車廂中的少女驚嘆著,有的忍不住插口問道,「祖姑姑叫你幹甚麼?」 有的還同情地說道:「我要是你呀,可真不敢進去,祖姑姑罰起人來,可真教人吃不消。」 「大姊」幽幽長嘆了一聲,接道:「我當時又何嘗不是跟你一樣想法,硬著頭皮走進去一看,哪知祖姑姑卻在和那道人談著話,一點憤怒的樣子都沒有,臉上甚至還有笑容,我七歲就被祖姑姑帶回山,從來也沒有看過她老人家笑,更想不到她老人家會和一個男人笑著說話,當時見了這情形,真是奇怪得說不出話來。」 她話說到一半,車廂中的少女已一起驚訝地低呼起來,等到她話說完,這些少女一個個都忍不住驚訝地問道:「真的?真的?——」 「大姊」卻不回答,只是接著又道:「我心裏雖然奇怪,但是在面上卻不敢露出一點,祖姑姑見了我,就叫我去準備些酒菜,我心更奇怪,祖姑姑居然要和男人吃酒。」 「我滿肚驚訝地把酒菜送了來,祖姑姑又吩咐我,叫我守在門外,任何人來了,都叫我擋駕,不准他們進來。那道人笑嬉嬉地望著我,像是很得意的樣子,我心裏本來對這道人很有好感,但那時卻不知怎地,突然對他討厭起來。」 她長長透了口氣,又道:「那道人來的時候還是下午,就是小姐做午課的時候,我在門外一直等到天黑,等到肚子都餓得發慌了,那道人還沒有出來,房間裏不時傳出他的笑聲,和低低的話聲,祖姑姑也在不斷地笑著,但是笑聲、話聲越來越低,到後來房間裏竟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我心裏在想,他們在做甚麼呢?」 說到最後幾字,她語聲拖得極長,長長語聲一頓,車廂中便也沒有了聲音,這些少女的心中,像是也都在想著:「他們在房裏幹甚麼?」 這問題的答案也許大家都知道,可是誰也沒有說出來。 附在車後的卓長卿,聽著她的話,心中不禁思潮翻湧,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仔細在心中思忖了一遍,想到那醜人溫如玉清晨說到萬妙真君時的表情,心中不禁恍然大悟:「難道這個醜人溫如玉之所以討厭男人,只是因為自己太醜,明知沒有男人喜歡自己,而這『尹凡』卻抓住了她的弱點,因之花言巧語地將她打動了——看來這萬妙真君的惡毒,真是令人髮指,他如此做法,簡直卑鄙得沒有人性了——但是,他這又是為著甚麼呢?」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只聽車廂中默然良久,那「大姊」便又接道:「等到天已經完全黑了,小姐就從後院跑到前面來,我趕緊擋在小姐前面,叫小姐不要進去,可是小姐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我怎能擋得住,我眼看小姐要衝進祖姑姑的房裏,心裏真害怕,生怕——生怕——房子裏面——」 她一連說了兩句「生怕」,但是怕的究竟是甚麼,卻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她縱不說出,別人也都是很清楚地知道的。 車廂中還是沒有人說話,似乎大家都在擔心,「小姐」會看到一些她不該看到的事。 車行了許久,離城已經很遠,已將走入天目山的山麓了。 須知這種四馬大車,雖然走的極快,但這條不但崎嶇不平而且多是僻靜的小道,因之便影響了行車的速度,若是單人匹馬而行,只怕此刻已經走入天目山了。 又靜了許久,「大姊」方自長長一嘆,緩緩接著說道:「我心裏又急又怕,想拉住小姐,哪知不但沒有拉住。反被小姐拖入房裏,一進房門的時候,我直想閉起眼睛,不敢去看,只聽得祖姑姑問道:『拖拖拉拉地幹甚麼?快放開手!』我更嚇得發昏,睜開眼睛一看——」她說到這裏,話聲又一頓,卓長卿心中不禁一跳,幾乎要忍不住脫口問道:「怎的?」 他自然不會問出來,只是車廂中的少女卻已代他問了出來,一聲連著一聲:「怎的——怎的?」 大姊透了口長氣,接道:「哪知房間裏只有祖姑姑一個人斜斜地靠在雲床邊,那道人卻不知在甚麼時候已經走了。」 車廂中便也隨之發出一陣透氣的聲音,「大姊」緩緩又道:「自此以後,你們也許不覺得,我卻覺得祖姑姑的脾氣好像變得比以前更奇怪了,有時特別溫柔,有時卻又特別暴躁,我心裏知道是甚麼原因,但是,我又怎麼敢說出來呢?」 說到這時,卓長卿縱是極笨之人,也已聽出這醜人溫如玉和那萬妙真君尹凡之間,是有著如何不同尋常的關係。只是他若非親耳聽到,他便再也不會相信這冷酷的女魔頭醜人溫如玉一生之中,竟還有著這麼一段事跡。 有許多他在清晨聽了還不明了的話,此刻他便恍然大悟了。 只聽這大姊又自嘆道:「這幾年以來,我暗中留心,那道人不過多久,便會上山一次,他上山的時候,你們也許有時也看到過,但是我知道,你們再也不會想到他和祖姑姑——唉,他下山的時候,我偷偷看到過幾次,總是帶著一個包袱,而祖姑姑寶庫中的珍寶,卻一天比一天少,有時祖姑姑也單獨下山去,要過好久才回來,她老人家雖然不說,我可也知道她老人家下山是去找誰。」 靜寂許久的吃吃笑聲,此刻竟又響起,那頑皮的少女竟自笑道:「大姊,我猜出來了,這道人可就是叫做甚麼萬妙真君的?」 ▼第十二章 漸入虎穴 車馬漸漸走入山區,山路更窄,也更為崎嶇,駕車的車夫,顯然也有不同凡俗的身手,在這狹窄、崎嶇,而且漸漸陡斜的山道,竟仍能駕著這四馬大車放轡而行,雖然行馳得也較慢些,但卻已是極不容易的事了。 卓長卿雖然早已猜出這大姊的口中的道人,必定就是萬妙真君,但此刻這少女說了出來,他心中仍不禁為之一跳。 只聽這大姊冷哼一聲,道:「你真聰明,難道除了你之外,就沒有別人知道了嗎?哼——我真從來沒有見過比你再惡的人,我告訴你,你要是把今天的話說出去呀——」 這頑皮的少女立刻搶著道:「大姊,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的,就是有人要殺死我,我也不說。」 大姊又哼了一聲,卻聽另一個少女的聲音幽幽嘆道:「這真教人想不到,祖姑姑還會上男人的當,我早就知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呀,我這一輩子連碰都不要碰男人一下。」 這聲音以前從未說過話,說話的聲音又柔軟,又緩慢,「大姊」聽了像是頗有同感的樣子,亦自嘆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姓尹的是為了要騙祖姑姑的東西,但是我一想,祖姑姑的一生寂寞,有個男人安慰她老人家,也是好的。」 這時那頑皮的少女似乎又忍不住要說話了,居然也冷哼了一聲,道:「我才不希罕哩,可是——大姊,這事你知道的這樣清楚,又是甚麼好奇怪的地方呢?」 大姊緩緩說道:「你們可知道,那穿黃衣服的少年,是誰的徒弟呢?」 她第二次問出這一句話,車廂中的少女便一起「哦」了一聲,恍然道:「莫非他就是這姓尹的徒弟。」 大姊的聲音越發低了,道:「是了,他既然是那姓尹的徒弟,而那姓尹的,又和祖姑——你們想,這不是奇怪嗎,祖姑為甚麼要把他關起來呢?」 車廂中響起竊竊低語聲,似乎在猜測著這問題的答案,但附在車後來的卓長卿,此刻心中卻已全部了然。 他知道這萬妙真君目的達到之後,怎會再和這其醜無比的醜人溫如玉廝纏下去,自然從此就避不見面。 而醜人溫如玉一生寂寞,驟然落入這情感的陷阱,便不能自拔。 須知情感一物,就像山間的洪水似的,不爆發則已,一爆發便驚人,而且壓制得越久,爆發出來也就越發不可收拾。 這醜人溫如玉乍動真情,自然是全心全意地愛著尹凡,當她知道尹凡是在騙自己的時候,這強烈的愛,便自然變為強烈的恨了。 他心中感嘆著,轉目而望,山道旁樹木蒼鬱,山坡也越來越陡,他知道距離自己的目的,已不會太遠了。一切猜測,一切等待,也即將有所結束,在這結束將要到來,卻未到來的時候,他的心情是緊張而興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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