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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但心中卻又不免暗暗高興,高興的甚麼,他自己也無法解釋——也許僅是不願來解釋而已。卻又聽另一個聲音笑道:「你別說他難看討厭,聽說他二十年前,卻也是聲名赫赫的人物,我們年紀還輕,自然不會知道這花郎畢五的名字,可是在二十年前呀,那可不同了,不說別的,你就看他那天剛上山時露的那手凌波十八轉的輕功,嘿,這次幸虧是小姐,若要是換了別人的話,只怕——只怕——」

  她邊說邊笑,說到後來,已笑得說不下去了,另一個聲音立刻吃吃笑道:「要是換了你的話,只怕你就要被他剝成像隻羊似地丟到床上了。」

  卓長卿面頰一紅,只聽得車廂內笑聲吃吃不絕,夾雜著先前說話那女子的嬌嗔笑罵聲:「你再說,再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一陣輕動,另一人便又笑道:「你呀——你這個小浪蹄子。我就知道你春心動了——你們看,她先前見到那個穿黑衣服的高個子,就等不及地跑過去,把帖子交給人家,竟還厚著臉皮去跟人家說——哎喲,你再來,我偏要說,說你看中了人家,可是人家看不中你,所以就連花郎畢五也是好的了,可是呀,連畢五都看不上你。」

  她邊說邊喘邊說,卓長卿卻又不禁面頰一紅,知道這少女口中「穿黑衣服的高個子」,就是說的自己,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又有一種淡淡的欣喜,年輕的男子在聽到一個少女誇獎自己的時候,有誰心裏會沒有這種感覺?!

  被訕笑的女孩子顯然是有些惱差羞成怒了,大聲叫著說道:「好,好,你以為我不知你的事,喂,你們知不知道她看上了誰?她看上的就是被那個祖姑捉回去,關在山洞裏那個穿黃衣服的小伙子,那夜我們把這小伙子困在霓裳仙舞陣裏的時候,她就看上了他,所以手下就特別留了點情——」

  她情猶未竟,話聲卻倏然而頓,似乎在想該再用甚麼話來報復。

  卓長卿卻心中一動,忖道:「原來那黃衫少年已被溫如玉囚禁起來。」

  又忖道:「這黃衫少年的師父萬妙真君與溫如玉本是一鼻孔出氣的人,溫如玉卻又怎會如此對待於他,這倒的確有些奇怪了。」

  他心念猶未轉完,卻聽另一個較為穩重些的語聲說道:「你們兩個真是的,走到哪裏都要鬥口,真是太惡劣了,我簡直從未沒有看見過比你們再惡劣的人,再吵,再吵我就要——」

  於是兩個嬌柔的聲音便同時響起:「好大姊,不要告我們,我們下次再也不敢鬥口了。」

  卓長卿雖然生性剛直,剛正不阿,但聽了這些少女的嬌嗔笑鬧,心裏卻也不禁為之暗笑,一面卻又不禁暗中感慨:「這些少女本來都極為天真,只可惜卻都被那女魔頭搜羅了去,唉——她們若是知道,方才由她們自己手中送出去的請帖,卻無異是別人的催命之符,心中又該如何想法呢?」

  一陣急遽的轉彎,幾聲健馬的長嘶,一陣皮鞭的呼嘯。

  他的思路不禁為之中斷一下,卻聽那聲音較為穩重的少女又自說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心裏也有件奇怪的事——」

  她說到一半,語聲竟突然中斷,似乎是突然想起自己不該將這句話說出來似的,另幾個少女立刻七嘴八舌的嬌嗔道,「大姐真是——總是這樣,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你知不知道人家心裏多難受呀。」

  這「大姊」似乎被逼得沒有辦法了,連連道:「我的好姑娘,你們別吵好不好,我告訴你們,我心裏奇怪的就是——」

  她語聲竟又一頓,卓長卿也不禁在心中暗自忖道:「這女子說話怎地如此吞吐!」

  他心中也不禁有些好奇,想聽聽這少女心中奇怪的究竟是甚麼。

  卻聽她語聲微頓之後,像是也怕那些少女再吵,便立刻接著說道:「你們知不知道,那姓岑的黃衫少年是誰的徒弟?」

  先前那少女便又吃吃笑道:「這個我們怎會知道,大姊要問問她呀,她可是一定知道的。」

  卓長卿暗中一笑,忖道:「這少女看來真是頑皮,方才說不鬥口,此刻卻又鬥起口來。」

  那「大姊」果然沉聲道:「我說你惡劣,你果然惡劣,現在人家說正經話,你即又說這種惡劣的話來,告訴你,你要是再惡劣,我就不說了。」

  她一句話中竟一連說了四次「惡劣」,卓長卿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心道:「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喜歡用『惡劣』兩字的了。」

  本已顛簸的馬車,此刻更加顛簸起來,仔細一聽,車內像是又生騷動,騷動中夾雜著那少女的吃吃笑聲,求饒道:「好大姊,你快說吧,我再也不說惡劣的話了。」

  她竟也受了傳染,也說起「惡劣」兩字來了。

  只聽這「大姊」似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含笑說道:「你們記不記得,許多年以前,你們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個個子高高,年紀很大,但看來卻不甚老的道人上山來找祖姑姑。」卓長卿心中一動:「她說的莫非是萬妙真君尹凡?」

  一念至此,他聽的便更留神,車廂內低語聲又起,有的說:「忘記了。」

  有的卻說:「是有這麼一個人。」

  但語聲之中,大家都似在奇怪,這道人和「大姊」心中奇怪的事又有甚麼關係,卻聽「大姊」又道:「那時候我年紀比你們大兩歲,所以記得非常清楚,這個道人上山之後,我就奇怪,他膽子好大,居然敢找祖姑姑,難道他不知道祖姑姑最討厭男人,但看到他的樣子又和氣,說起話來又好聽,就把他帶到祖姑姑的房裏。」

  她語聲稍歇,似乎在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方自緩緩接道:「祖姑姑一見了他,果然現出極為討厭的樣子,我不敢進去,卻又捨不得走,就站在房門外面,想偷偷地聽一下。」

  那笑聲吃吃的聲音,一聽這話,便又立刻搶著道:「好,原來大姊也不規矩。」

  卓長卿正自凝神而聽,突然聽到這句話,不禁暗中笑罵:「這女子果然惡劣。」

  哪知這次「大姊」竟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似的,兀自接著說道:「我只聽得祖姑姑厲聲喝問他:『跑來幹甚麼?』他回答的聲音卻很小,小得我根本聽不見,祖姑姑說話的聲音卻像是很憤怒的樣子,叫他趕快『滾出去!』我站在外面,等了許久,卻還沒有看到他出來,心中不禁又為他擔心,難道他已被祖姑姑殺了。」

  車廂中的嬌笑聲,此刻已全部歸於寂靜,顯見得這些頑皮的少女也被這「大姊」所說的話所深深吸引,卓長卿更是聽得怦然心動,因為她說的話,無疑地又是一件極大的秘密,而這秘密卻又是與自己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有關的。

  只聽「大姊」接著又道:「那時候小姐在後山,你們也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玩去了,祖姑姑的房間附近,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站在外面,只聽得祖姑姑在房裏本來不斷地大聲怒駕,到後來卻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了,而那個道人也始終沒有『滾出來』!」

  她說到這裏,突地沉聲道:「這件事在我肚子裏隱藏了許多年,我現在既然說了出來,你們可萬萬不能說給別人聽,否則——否則,我就沒命了。」

  卓長卿暗嘆一聲:「讓女人保守秘密,的確是件極為困難的事。」

  只聽得車廂中的少女齊聲發著誓:「絕對不說出來。」

  卓長卿不禁暗笑:「這大姊像是頗為穩重,其實也傻得很,她自己都不能保守秘密,別人又怎會保守呢?」

  哪知這「大姊」對她們的誓言卻像是已極為滿意,便又接道:「我當時真想進去偷看一下,但是卻始終沒有這個膽子,過了許久,才聽得祖姑姑在裏面叫我,我心裏真有說不出的害怕,只怕祖姑姑知道我在外面偷聽,可是又不敢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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