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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目光抬處,只見那高冠羽士又自捋鬚一笑,緩緩地說道:「老夫遇事,雖也能事先猜著三分先機,遇人也能猜中別人三分心事,但這不過是全憑老夫飄泊人海數十年,積得的一點閱歷經驗而已,怎比得兄台年輕英俊,天縱奇才,唉!兄台若是到了老夫這等年紀,普天之下,無論心智、武功,只怕再也找不到一個能與兄台頡頏之人了。」

  卓長卿微笑一下,口中謙謝不已,心中卻又自尋思道:「這高冠羽士自從一見我面,每一句話中都少不了恭維我兩句,他武功顯然較我高些,年齡更比我大了許多,對我如此客氣,竟卻又是為的甚麼呢?」

  他閱歷雖淺,但方才已覺這高冠羽士有些可疑之處,此刻更覺得他如此結交自己,必定有著甚麼深意。

  高冠羽士手中輕撚著長髯,見到他瞪著眼睛出神,一笑而道:「兄台心中所憂慮著的第二件事麼?老夫此刻也猜上一猜,如若老夫猜的不錯,那麼——」

  卓長卿微笑接口道:「莫非老丈對小可這第二件心事,也有甚麼化解的方法麼?」

  高冠羽士笑容一斂,正容說道:「老夫與兄台雖然是浮萍偶聚,相識甚淺,但也已看出兄台非但天資絕頂,聰慧超人,而且是個生具至情至性的熱血男兒,兄台心中所憂慮著的第二件事,倒不是為著兄台自己,卻是為著成千成百,不遠千里趕來的武林豪士。」

  他語聲一頓,目光直注卓長卿的面目之上,緩緩又道:「老夫方才所說的話,絕非故意恭維,確實句句出自肺腑,而老夫自信雙眼不盲,對兄台的為人,也不會看錯,是以——」

  他微微一笑:「老夫自信這第二件事麼,也萬萬不會猜錯。」

  他目光一轉,卻看卓長卿正自含笑凝神傾聽,卻並不答話,便又接道:「紅衣娘娘溫如玉蟄居苗疆四十年,一向不大過問武林中事,這卻並非因她生性恬淡,無意名利,而是她對武林中的一些前輩異人,心存畏懼,是以不敢出來為非作歹而已。」

  「但近年來,這些前輩異人,不是已經物化仙去,便是封劍已久,再也不問世事,這紅衣娘娘靜極思動,早就想在江湖間掀些風浪,這『天目之會』,名雖是為其擇婿會友,其實卻是這位魔頭想借機將天下武林豪士一網打盡,這點兄台想必也從她說話之間看出來了,是以兄台便在憂鬱,如何才能將武林中這場劫難消弭。」

  他略為歇息一下,卓長卿心中卻怦然一動,接口問道:「難道老丈有何妙策,能解開小可心中這件憂鬱之事嗎?」

  高冠羽士微笑一下,目光之中,淡淡掠過一絲極為得意的神采,端起面前酒杯仰首一乾而盡,含笑說道:「老夫這第二件事,猜的還不錯吧?」

  其實卓長卿方才那句話,已無殊告訴他自己心中所憂慮的正是此事,是以他便根本不必等待回答,又自斟了一杯酒,接著說道:「此事的確並非易與,難怪兄台心中憂鬱,想那紅衣娘娘在天目山中設下的香餌,俱是武林中人夢寐難求之物,這些人不惜遠道而來,兄台若在此刻加以阻止,他們又怎會心甘情願的放棄,又怎會相信兄台的話,只怕他們還當兄台想獨吞這些珍寶呢!」

  卓長卿一皺雙眉道:「是了,想他們又怎會聽從我的話,心甘情願地放棄這些珍寶呢?唉——那醜人溫如玉不知在天目山中,設下甚麼古怪花樣、惡毒陷阱,卻可憐這些人一點也不知道。」

  這個初涉江湖的少年,雖然對那高冠羽士已生疑惑之心,但此刻卻又不禁為他的這番言語所動,竟又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高冠羽士故意俯首沉吟半晌,抬頭一笑,緩緩說道:「老夫方才對兄台說的那個故事,不但能將兄台心事第一件憂慮之事化解,兄台這第二件心事,卻也要依靠這個故事,才能化解得開。」

  卓長卿不禁為之一怔,說道:「這是為了何故呢?」

  高冠羽士一笑道:「兄台若在會期之前,趕到天目山去,將老夫方才所說的那個故事,一字不漏地對那溫瑾說一遍,那麼——哈哈!」

  他仰首狂笑數聲,接著又道:「想那溫瑾若是稍有人性,怎會再有半刻遲疑,必定立即去尋那女魔頭報仇,兄台若在旁邊稍加援手,那紅衣娘娘武功再高,卻也不見能逃出兩位的手下,哈哈——昔年梁孟雙俠,夫唱婦隨,天下豔羨,今日兄台與那位溫姑娘,不但同仇敵愾,而且珠聯璧合,此番若能聯手誅此魅魑,報卻深仇,又將為武林添一佳話。

  他笑容滿面地舉起面前酒杯,大笑又道:「這麼一來,元兇既除,天目之會,就算能夠如期舉行,但那魔頭設下的諸般陷阱,想必也將變成兄台與溫姑娘的迎賓戰宴,這場武林劫難,豈非消弭於無形,來,來,且容老夫先敬兄台一杯。」

  仰首一乾而盡,抬目望去,卻見卓長卿雙目望著面前的酒杯出神,雙手放在桌上,動也未動,對那酒杯碰都沒有碰一下。高冠羽士面容微變,舉著酒杯的手,半晌放不下去,在這一瞬間,他面上的表情,突地變得十分獰惡,先前那種浩然的正氣,也自消去無影,只是卓長卿目光低垂,並未看到而已。

  等到他那雙微帶迷惑的雙目緩緩自酒杯移到高冠羽士面上的時候,這高冠羽士面上的獰惡之色,竟又從他嘴角所泛起的一絲微笑中化去。

  於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還是無法知道這高冠羽士究竟是何許人物?也未能知道此人的真正來意。被潮水淹沒的沙灘,等到潮水退去的時候,依然是原來的樣子,沙灘上的沙粒和貝殼,雖然會因之潮濕,但是潮水也會很快地退去的,那麼,被虛假掩飾著的秘密,恐怕也不會隱藏多久吧?

  卓長卿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對,高冠羽士突又笑道:「只是老夫還忘了告訴兄台一事,此刻那天目山上,正如兄台所料,早已埋設下許多雖是考較群豪武功,其實卻是暗害群豪的陷阱設施,這些設施之中,究竟包涵著甚麼惡毒花樣,老夫雖然不甚清楚,但老夫卻知道那魔頭溫如玉,不但在這些本應光明正大,用做考較武功的五茫珠、羅漢陣、線香渡一類設施之中,暗設下許多詭計,而且還唯恐這些詭計不夠惡毒,害不到別人。」

  卓長卿意動心驚,現於神色,轉眉怒道:「她便又怎樣?」

  高冠羽士生像是不勝感慨地長嘆一聲,接著又道:「這魔頭竟在一年中,將一些久已金盆洗手的綠林巨寇,或是一些蟄伏塞外、遁跡邊荒、久已不容於武林的江湖妖魔,暗中請來,做這些設施的主持之人,一些武功特高的武林豪士,就算能僥倖逃出她們設下的惡毒陷阱,卻也不能逃出這些巨寇妖魔的毒手,就算他們再能逃出毒手,甚至將這些妖魔擊斃,可是等到他們最後到達那溫如玉設下的主擂之時,卻已早就精疲力竭,只怕連她的輕輕一擊,都無法抵擋了。」

  這高冠羽士一口氣說到這裏,只聽得卓長卿心胸之間既是驚懼,又是憤慨,竟也沒有再去想一想,這些極為隱秘之事,這與世無爭的高冠羽士又怎會知道的呢?

  卻聽高冠羽士嘆息著又道:「她一計連著一計,這連環毒計,為的不單只要將天下的武林豪士一個個打盡,而且連那些被她或以利誘,或以名動,從各地請來的巨寇妖魔,竟也在她除去之列,到那時候武林之中,她一人唯我獨尊,才算稱了她的心意。」

  一時之間,卓長卿面容陣驚,陣怒,突地長嘆一聲,復又低語道:「小可年齡極幼之時,曾在黃山始信峰下,遇著一件驚人之事,小可當時雖未目睹,但這件事在小可心中,卻始終記得鮮明。」

  他又自沉聲一嘆,接著說道:「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卻一直在奇怪,那毒物星蜍,為甚麼在將一些兇暴惡毒的毒蛇猛獸除去之外,卻又要去殘害那些無害予人的綿羊馴鹿,這豈非是件難以理解之事,唉一此刻我才知道,原來人類之中竟也有著像星蜍一樣的邪惡之物。」

  他低低地說著,而且說的非常凌亂,但當他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那高冠羽士面上的神情,卻像是非常激動。

  店裏的店夥,遠遠站在門口,厭惡地看著這兩個久坐不走的客人,只見他們忽而大笑,忽而長嘆,忽又滔滔不絕地說著話,心裏大為奇怪,不知道這一老一少兩人,究竟是幹甚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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