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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卓長卿心念一轉,忍不住問道:「難道女魔頭斬草不除根,竟將那梁同鴻的親生骨血,輕輕放過?」

  高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兄台這一問,卻也未免將那溫如玉看得太過簡單了。」

  卓長卿俯首沉吟半晌,心中突地一動,道:「難道那孟如光自認是自己知己的人,卻是溫如玉早已預先安排的嗎?」

  高冠羽士猛地一擊手掌,頷首笑道:「老夫早說兄台聰明絕頂,心智之機巧,確是超於常人,那醜人溫如玉果然早已將自己的心腹,安排在孟如光左右,故意對這可憐女子作出同情之態,那孟如光在那種瀕臨絕境的情況之下,有人對她有三分好處,她便當作十分,何況這人對她本是蓄意結納,她自然也就難免將這些人當作自己的患難知已。」

  卓長卿長嘆一聲,道:「那孩子落到那醜人溫如玉手中,豈非亦是凶多吉少?」

  高冠羽士搖首笑道:「兄台這一猜,卻猜錯了。」

  卓長卿微微一愕,暗地尋思道:「難道這孩子也和我一樣,被一武林異人,救出生天嗎?」

  卻聽高冠羽士又道:「那溫如玉非但未將這孩子置之死地,卻反而對她愛護有加——」

  卓長卿不禁又自接口問道:「難道這孩子長的與那梁同鴻十分相像,那溫如玉將自己對人家的單面相思,都移到這孩子身上。」

  高冠羽士拊掌嘆道:「兄台事事洞燭先機,確是高人一籌,老夫的確欽佩得很——」他話聲一頓,又道:「溫如玉一生之中,恨盡天下之人,對這孩子,卻是愛護倍於常人,竟將自己的一身武功,都傳給了這孩子——」

  卓長卿劍眉一軒,突地長身而起,脫口問道:「難道這孩子便是她那弟子溫瑾。」

  高冠羽士微一頷首,目光緩緩移注到他面目之上,只見他神色之中,又是錯愕,又是驚奇,卻又有種無法描測的喜悅之意,竟在這剎那之間化解開了。

  高冠明士便一突說道:「人道舉其一而反之三,便是世上絕頂聰明之人,不想兄台之聰明才智,尤在此輩之上,老夫實是口服心服的了。」

  他微一拊掌,便又正色說道:「此一可憐之孤女,正是被那醜人溫如玉將其終身交托於兄台的溫瑾了——」

  卓長卿面容一變,接口道:「難道老丈先前便在樹林之中,將小可方才與那醜人的談話,全都聽到了。」

  高冠羽士哈哈一笑,道:「不瞞兄台說,老夫萍蹤寄跡,到處為家,方才走得累了,便在那樹林之中,尋了個木葉濃密的枝丫,歇息了下來,卻不想無意之中,竟將兄台與那醜人溫如玉的答話,全都聽到耳裏,但望兄台不要怪罪於我。」

  卓長卿頎長的身軀,像是頓然失去了支持的力量,緩緩地又坐了下來,目光越過桌子,卻仍然停留在那高冠羽士的身上。

  在這剎那之間,他心中怒潮般地翻湧起許多驚詫與疑惑。

  他甚至開始懷疑,這高冠羽士將這故事告訴自己的意義,暗中尋思道:「此事糾纏複雜,可說隱秘已極,這高冠羽士又怎會知道的呢?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飄泊風塵的武林隱士,但以他的身份,本應萬萬不會知道這魔頭溫如玉的隱秘之事的呀!」

  於是這高冠羽士的身世來歷,便再一次成為他心中困惑難解之事。

  「他到底是誰呢?如此交給於我,又有甚麼用意?」

  卓長卿暗問自己,只是他亦自知道這問題並非自己能解答的。

  只見那高冠羽士伸手一捋頷下漆黑的長髯,笑容斂處,神色之間,突地變得十分莊穆,目光之中,更是正氣溢然。

  卓長卿雖對此人大起疑惑之心,但卻再也無法從此人身上,看出一些奸狡之態來,俯首沉吟半晌,方自答道:「老丈對此等隱秘之事,坦誠相告於我,小可感激還來不及,焉有怪罪老丈之理。」

  高冠羽士微喟一聲,正容說道:「此事不但極為隱秘,而且關係頗大,武林之中,知道此事的,可說是少而又少,就算那曾經參與此事的溫如玉的親信苗人,事後亦都被這女魔頭殺卻滅口,要知道那梁孟雙俠生前交遊頗眾,溫如玉雖然驕橫跋扈,兇焰甚高,卻也不敢將此事洩露出去,唯恐有人尋她復仇。」

  他話聲微微一頓,又道:「武林中人雖然奇怪這梁孟雙俠怎會突地失蹤,但時日一久,也都逐漸淡忘,然而那醜人溫如玉卻將此事隱藏得越發嚴密,為的是那孤女溫瑾已經長大成人,溫如玉自然不願讓她知道自己曾經害死她的父母,唉——梁孟雙俠九泉之下,若還有知,知道自己的獨生愛女,竟對溫如玉千依百順,奉之如母,真是死難瞑目了——」

  他又自長嘆一聲,像是十分悲哀的樣子,卓長卿劍眉一軒,突地問道:「此事既是恁地隱秘,卻不知老丈又是怎麼知道的?」

  高冠羽士微微一笑,神色之間,絲毫未顯驚慌之態,緩緩說道:「老夫壯年之時,曾經深入苗疆採藥,在荒山之中,遇見一個垂死的苗人,這苗人便是曾經參與此事,又被溫如玉殺之滅口的,他臨死之際,將這件事告訴了我,還讓我為他復仇,只是——」

  他語聲微頓,嘆息一聲,方自接口道:「我自問武功不是那溫如玉的敵手,又不敢將此事隨便告訴別人,是以便只有任憑這件慘絕人寰之事,在武林中隱藏如許多年、唉——其實老夫卻是時時刻刻想將此事了卻的。」

  他目光一抬,筆直地望向卓長卿,沉聲又道:「如今我將這件在武林中已近湮沒的秘事告訴兄台,兄台可知道是為甚麼嗎?」

  卓長卿道:「正想請教。」

  高冠羽士目光微轉,正色又道:「兄台少年英俊,不但聰慧絕人,而且正氣凜然,老夫自問雙眼不盲,行走江湖,亦有數十年,卻從未見過有如兄台這樣的少年俠士,想那溫如玉明知與兄台仇不可解,卻仍然將自己唯一愛護之人託付給兄台,因此可知,這女魔頭雖然是驕橫凶酷,對兄台卻也是十分器重的。」

  卓長卿微一擺手,正待謙謝幾句,卻聽這高冠羽士又道:「老夫與兄台萍水相逢,便將這等重大之事,告訴兄台,為的是想請兄台將此事了卻,也免得梁孟雙俠冤沉海底,老夫雖已老朽,但為著此事,只要兄台用得著老夫之處,老夫也願拼盡全力,以供鞭策。」

  卓長卿劍眉微軒,朗聲道:「這等悽慘之事,莫說與小可尚有關係,只要小可知道,也萬無袖手之理,只是——」

  他長嘆一聲,緩緩垂下目光,接口又道:「那溫如玉的武功的確是驚人無比,小可也不是她的敵手,是以——唉,小可連自家的殺父深仇都無法報得,又怎能替老丈效力呢?」

  高冠羽士捋鬚一笑,道:「這個老夫也知道。兄台武功雖不如那醜人溫如玉,卻也未見相差多遠,只要兄台稍加智計,便不難將此魔頭除去。」

  卓長卿微一皺眉,心念數轉,突地說道:「老丈可是要小可將此事告訴溫瑾,讓她們兩人之間,先起衝突,然後——」

  高冠羽士拊掌笑道:「兄台確是驚世絕才,萬事俱能洞悉先機,想那溫瑾若是知道她自己奉之以母的恩師,卻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焉有不為自己父母復仇之理,那溫如玉一生孤僻兇殘,對她卻是千真萬確的真心愛護,溫瑾縱然對她動手,她卻是必定不會傷害溫瑾,甚至還會心甘情願地讓溫瑾殺死亦未可知——」

  卓長卿目光動處,只見這高冠羽士目光之中,得意已極,生像是與那醜人溫如玉也有著甚麼深仇大恨一樣,心中不禁一動,接口問道:「既是如此,老丈何不直接將此事告訴溫瑾。」高冠羽士伸手取起面前酒杯,吸了一口,神色不變地說道:「老夫若直接將此事說出,那溫如玉若是知道,豈肯放過我,唉——老夫老矣,昔年豪氣,今已消去,也變得有些貪生畏死起來,唉——說來的確汗顏得很。」

  他放下了酒杯,不等卓長卿說話,卻又自顧接著往下說道:「方才我在林木之中,見到兄台獨立長嘆,便知道兄台心中一定是為著兩事憂煩,不能自解——」

  他微微一笑,接道:「兄台所煩憂的第一件事,自是為了那溫如玉要叫閣下娶溫瑾為妻,那時兄台還不知道此中內情,心中極為不願和自己不共戴天仇人的徒弟結為夫婦,但卻又答應了那溫如玉,因之心中煩惱,卻又無法向人說出,更無法求人幫助,老夫若是猜的不錯,那麼兄台心中這一件煩惱,此刻想必不會再有了。」

  卓長卿軒眉一嘆,朗聲接道:「若論凡事俱能洞悉先機,只怕老丈還要遠在小可之上哩。」心中卻在暗中尋思道:「方才我僅只在林邊嘆息一聲!這高冠羽士便已猜中我的心事,但他明明已知我是為了何事嘆息,卻又為何要再三追問我?看來此人外貌雖是光明磊落,心中卻不知對我暗藏著甚麼機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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