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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卓長卿驀地一驚,抬目而望,只見自己身側赫然多了一個長身玉立、豐神衝夷的長髯老者,正自含笑望著自己。

  陽光耀目,將這老者頷下長髯,映得漆黑光亮,也映得他那隱含笑意雙眼,神光宛如利剪,一眼望去,卓長卿但覺此人年紀雖似已近古稀,但神采之間,卻仍瀟灑無比,宛然帶著幾分仙氣。

  他方才雖是凝神而思,但自信耳目仍然異常靈敏,此刻見這老者已經來到自己身側,而自己卻仍未覺察,心下又不禁為之駭然,呆呆地愕了一愕,卻見那老者又自朗聲笑道:「千古以來,少年人多半未曾識得愁中滋味,兄台雖然溫文爾雅,但眉目之間,卻是英氣逼人,老夫自問雙目不盲,一望而知,兄台必定是位身懷絕技的少年英雄,絕非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酸丁可比,此刻卻為著何事,如此愁眉不展呢?」

  這老者不但豐神衝夷,而且言語清朗,令人見了無法不生好感。

  卓長卿此刻雖對這老者有如幽靈一般突然出現大感驚異,卻又不禁為他這種瀟灑神態清朗言詞所醉,含笑一揖,亦自朗聲說道:「多謝長者垂詢,小可心中確是愁煩紊亂,不能自已。」

  這長髯老者朗聲一笑,捋鬚笑道:「兄台如果不嫌老夫冒昧,不知可否將心中煩愁之事說與老夫一聽,老夫雖然碌碌無能,卻終是癡長幾歲,也許能為兄台分憂一二,亦未可知。」

  卓長卿抬目而望,只覺這老者目光之中,生像是有種令人無怯抗拒的力量,長嘆一聲,道:「既承長者關懷,小可敢不從命——」

  心念一轉,突然想到自己心中無法化解之事,不但有關自己一生命運,而且是武林之中一件絕大秘密,這老者言語之中,雖似對自己極為關懷,但自己卻又怎能將這種有關武林劫運生死大事,隨便說將出來,一念至此,便頓住了話聲,望著這行蹤詭異、武功卻似絕高的老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哪知這老人突又朗聲笑道:「兄台如不願說,老夫實是——」

  卓長卿輕喟一聲,接口道:「並非小可不願說與老丈知道,而是此事關係太大,如果是小可一人之事,既承老丈關切,小可萬無不說之理。」

  長髯老人微微一笑道:「兄台既如此說,老夫自然不便再問,只是兄台若將此等關係重大之事隱藏於心,不去尋人商量一下,亦非善策——」

  他一捋長鬚,接著又道:「須知一人智慧有限,兄台縱然是聰明絕頂,恐也無法將這等關係重大之事,想出一個適善對策來,與其空在這裏發愁,倒不如尋個知心之人商量商量,老夫與兄台交淺而言深,但望兄台莫怪。」

  他又自哈哈一笑,目光炯然,凝神望在卓長卿面上。

  卓長卿但覺此人言語之中句句都極為有理,但他生性謹慎,絕無一般少年飛揚跳脫之性,心中雖覺這老者之話極為有理,卻仍然不肯將此事貿然說了出來,方自俯首沉吟,卻聽這高冠老者自笑道:「兄台毋庸多慮,老夫並無探詢兄台隱秘之意,兄台如不願說,也就罷了。」

  卓長卿暗中一嘆,心中大生歉疚之意,須知凡是至情至性之人,便受不得人家半分好處,若是受了人家的好處,他便要千方百計地去報答人家的好處,若教他得了人家的好處而不去報答人家,那卻比教他做任何事都要令他難受些。

  此刻卓長卿心中便是覺得這老者雖與自己素不相識,但無論如何,人家對自己總是一番好意,而自己卻無法報答人家這番好意,是以心中便生歉疚之心來。

  那長髯老者望著他的面色,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容,像是十分得意,只他這種笑容卻被他的掩口長鬚一起掩住,卓長卿再也無法看出來而已。

  他呆呆的愣了半晌,心中忍不住要將此事說了出來,但忽而又忍了下去,沉吟再三,終於嘆道:「老丈如此關懷於我,小可卻有負老丈盛情,實在難受得很——」

  長髯老人捋鬚一笑,截斷了他的話,含笑緩緩說道:「兄台如此說,卻是見外了,老夫與兄台雖是萍水相逢,對兄台為人,卻傾慕得很,兄台如不嫌棄,不知可否讓老夫做個小小東道,尋個雞酒野店放懷一醉,一來也讓兄台消遣愁懷,再者老夫也可多聆聽些教益。」

  卓長卿長揖謝道:「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叨擾老丈了。」

  他心中對這高冠老者本有歉疚之意,此刻自然一口答允,兩人並肩而行,那高冠長髯老者言談風雅,語聲清朗,一路之上,娓娓而談,卻絕口不提方才所問之事。

  頓飯光景,臨安城廓,便已在望,在這段時間裏,卓長卿不覺已對高冠老者大生好感,口中暗忖:「這老者不但豐神衝夷,談吐高妙,而且武功彷彿絕高,輕功更彷彿還在我之上,像他這種人物,必定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角色。」

  一念至此,不由轉首含笑問道:「小可卓長卿,不知老丈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那長髯老者微微一笑:「老夫飄泊風塵,多年以前,便將姓名忘懷了,江湖中人有識得老夫的,多稱老夫一聲高冠羽士,羽士兩字,老夫愧不敢當,這高冠二字,卻確是名副其實,是以老夫便也卻之不恭,也自稱為高冠羽士了。」

  他朗聲一笑,手指前方,含笑又道:「前面青簾高挑,想必有個小小酒鋪,這種荒村野店,雖然粗陋些,但你我卻可脫略形跡,放懷暢談,倒比那些酒樓飯莊要好得多了。」

  卓長卿口中自是連聲稱是,心中卻不禁大為奇怪,這高冠羽士四字,雖亦極為高雅,但卻不是聲名顯赫的姓氏,司空老人雖然足跡久已不履人世,但對天下各門各派的奇人異士,都知之甚詳,也曾非常仔細地對卓長卿說了一遍。

  但卓長卿此刻搜遍記憶,卻也想不出這高冠羽士四字的出來,這高冠羽士四字,若是那黃衫少年的名字,卓長卿便不會生出奇怪的感覺來。

  因為那黃衫少年岑粲終究甚為年輕,顯見是初入江湖的人物,武功雖高,聲名卻不響,自是極為可能。

  而此刻這高冠長髯老者,不但出現之時,有如幽靈一般地突然而來,已使卓長卿心中暗駭,後來與卓長卿並肩而行之時,肩不動,腿不曲,腳下點塵不揚,光天化日之下,走的雖不甚快,但卓長卿卻一望而知此人輕功深不可測。

  如此人物的姓名,卻是武林中一個極為生疏的名字,卓長卿自然覺得奇怪,心念轉動之中,卻已見這高冠羽士已自含笑揖客入坐,遂也一屏心神,坐了下來,一面心中暗忖道:「無論此人姓名是真是假,人家對我,總是一番好意,也許他亦有不願為外人得知的隱秘,是以不願將真實姓名說出來,我又何苦去費心猜測人家的隱私呢?」

  一念至此,心下頓覺坦然。

  ▼第十章 恩怨纏結

  此刻已是未末申初之交,這間生意本是不佳的酒鋪,在這種午飯已過、晚飯未至的時候,上座自然更壞。

  這間裏面只擺了七八張白楊木桌的小小酒鋪,此刻座客除了卓長卿和那高冠羽士之外,便再無別人,酒菜更自然也做得精緻些。

  對酌三杯,菜略動著,高冠羽士舉起手中木筷,含笑說:「此間酒既不精,菜亦不美,老夫這個東道,做的豈非太嫌不敬?」

  卓長卿微微一笑,方待謙謝兩句,卻聽這高冠羽士又笑道:「不過老夫倒可說個故事與兄台聽聽,權充兄台之下酒之物。」

  卓長卿停杯笑道:「如此說來,小可今日的口福雖然差些,耳福卻是不錯的了。」

  高冠羽士朗笑一笑,道:「這故事雖然並不十分精奇,但兄台聽了,卻定必是極感興趣的。」

  卓長卿微微一愣,放下手中筷子,問道:「難道這故事與小可有關不成?」

  高冠羽士目光之中,突地掠過一絲令人難測的神采,緩緩說道:「此事不但與兄台有關,而且關係頗大。」

  卓長卿不禁又為之一愣,暗道自忖:「這高冠羽士與我本來素不相識,又怎知此事與我大有關係的,更是少而又少——」

  一念至此,心下不覺大奇,對這「高冠羽士」的身份來歷,先前雖已坦然,此刻卻又不禁開始疑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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