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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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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卓長卿目光動處,卻見這些紅裳少女,不但已將身形放緩,而且舉手投足間、身形、步法,都極清晰可見,卓長卿雖對方才自己的想法,驚奇難信,但此刻卻又不得不信了。 這霓裳仙舞陣法一鬆,卓長卿固然驚異交集,那黃衫少年岑粲,更是大感奇怪,他此刻已是精竭力盡,就連發出的招式,都軟弱得有如武功粗淺之人,此刻得到喘息的機會,精神突然一振,拼盡餘力,呼呼攻出數掌,冀求能夠衝出陣外。 哪知陣法方自轉動三五次,溫如玉突又一拍手掌,掌聲方落,那些紅裳少女的身形便又電似的轉動起來。 溫如玉斜眼一瞟,只見卓長卿兀自對著陣法出神,乾咳一聲,問道:「你可看清了。」 卓長卿回首一笑,道:「多承指教。」 他天資絕頂,就在方才那一刻內,便已將這霓裳仙舞陣的奧妙,窺出多半,此刻心中突又一動,忖道:「這溫如玉將此陣法的奧妙傳授於我,難道就是為了她要叫我做的那事,與此陣法有關。」 念頭尚未轉完,卻聽溫如玉已冷冷說道:「此刻距離八月中秋尚有數日,在這數日之間,你切需尋得一法破去此陣,到了八月中秋那一天,你便趕到天目山。」 卓長卿微微一怔,脫口問道:「這難道是閣下要我所做之事嗎?」 溫如玉面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一般,卻又道:「這次天目山上的較技之會,大河兩岸,長江南北的武林英豪,聞訊而來的,幾乎已佔了普天之下的武林俊顏大半,這其中自然不乏身手高強、武功精絕的人,你在八月十五日那一天,務須將他們全都擊敗——」 她微微一笑,又道:「以你之武功,只要沒有意外,此事當可有八分把握。」 卓長卿越聽越覺奇怪,不知道這溫如玉此舉,究竟何意。 溫如玉目光微掃,面上竟又露出一絲笑容,緩緩又道:「然後你便得破去霓裳仙舞陣,最後你還得當著天下英雄之面,和我那徒兒溫瑾較一較身手,只要你能將她擊敗,那麼——」 她又自一笑,倏然中止了話,卓長卿心中猛然一陣劇跳,張開口來,卻半晌說不出話,只見溫如玉目光緩緩移向自己面上,又道:「瑾兒若是嫁給了你,那麼我也就放心了,她脾氣不好,凡事你都得讓著她一點——」 她語聲突然一凜,接道:「你若對她不好,我就算死了,做鬼也得找你算賬。」 卓長卿心中轟然一震,呆呆地愕了半晌,掙扎著說道:「難道這就是閣下要我所做之事嗎?」 他縱然聰明絕頂,卻再也想不到這溫如玉要讓自己所做的,竟是如此之事。 溫如玉微微一笑,道:「正是此事——若不是我看你聰明正直,你跪在地上求我三天三夜,我卻也不會答應你的。」 卓長卿定了定神,一清喉嚨,道:「在下方才既然已敗在閣下之手,閣下便是讓我赴湯蹈火,在下也不會皺一眉頭,只是此事——」 溫如玉冷笑了一聲,接口說道:「此事便又怎的,難道有違於仁義道德,難道是人力無法做到的不成?」 卓長卿呆了一呆,俯了頭去,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中千思百轉,卻也想不出該如何回答人家的話,要知道溫如玉讓他所做之事,的確是既無虧於仁義道德,亦非人力無法做到之事,他本該遵守諾言,一口應允,但那溫瑾卻又是他殺父仇人徒弟—— 一時之間,他心中思潮反覆,矛盾難安,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只聽得那醜人溫如玉又自冷笑一聲,道:「此事是你親口答應於我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也是你親口所說之話,我只當你真是個言出必行的大丈夫,哪知道——哼哼,如今你卻做出這種模樣來,讓我老人家瞧見了,實在失望得很。」 卓長卿目光一抬,只見這溫如玉目光之中,滿是譏諷嘲笑之意,心中不由熱血上湧,忖道:「古之尾生,與女於約於橋下,女子未至洪水卻至,尾生寧死而不失信,竟抱柱而死,其人雖死,其名卻留之千古,我卓長卿不能盡忠於國,又無法承歡於父母膝下,這信之一字,無論如何也得守他一守,我爹爹昔年是何等英雄,他老人家九泉之下若有知,想必也不願意我做個失信於人的懦夫,讓這溫如玉來訕笑於我。」 一念至此,心胸之間,不覺豪氣大作,朗聲道:「此事既是我親口所說,我自然絕對不會反悔,只是我縱然娶了你的徒弟,三年之內,我仍必定尋你復仇,你若以為我會忘了復仇之事,那你卻是大大的錯了。」 溫如玉冷冷一笑,道:「莫說三年,就算三十年,我老人家一樣等著你來復仇,只怕——哼哼。」 她冷哼兩聲,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話,言下之意,卻是只怕你這一生一世,若想找我復仇,亦是無望的。 卓長卿心智絕頂,焉有聽不出她言下之意的道理,劍眉微軒,方欲反唇相譏,卻見這紅衣娘娘突然一拂袍袖,長身而起,向卓長卿冷冷瞥了一眼,接著又道:「八月中秋之日,你無論有著何事,也得立刻放下,到天目山去——」 卓長卿一挺胸膛,朗聲接口道:「縱然我卓長卿化骨揚灰,八月十五那一天,也定要趕到天目山去,閣下大可放心,姓卓的世代相傳,從未有過一人是言而無信之徒。」 溫如玉目光之下,竟似又隱泛笑意,沉聲道:「如此便好。」 目光一轉,轉向那邊見被困在紅杉舞影中黃衫少年岑粲,眼中所隱泛的笑容,立時便又換作冷削肅殺之意,緩步走下車子,突又輕輕一拍手掌,卓長卿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掌聲方落,那些紅裳少女便一起頓住身形,動作渾如一體,全無快慢之分。 而那黃衫少年岑粲,卻是鬚髮凌亂,滿頭汗珠,氣喘咻咻地站在中間,先前那種瀟灑狂傲之態,如今卻已變得狼狽不堪,竟連那雙炯然有光的眼睛,都已失去原有光采,望著溫如玉顫聲道:「家師縱然與你不睦,你又何必恁地羞辱於我——」 話猶未了,竟「撲」的一聲,坐到地上,顯見是將全身精力,全都耗盡,此刻縱然是個普通壯漢打他一、拳,只怕他也是無法還手的了。 卓長卿與他雖然是敵非友,但此刻見了他這種模樣,心下仍然大為不忍,緩緩轉過身子,不再望他一眼。 溫如玉冷笑一聲,輕輕做了個手勢,亦自轉身回到車上,那些紅裳少女使將岑粲半拉半扯地扶了起來,一人纖手微拂,在他胸口璿璣穴上輕輕一點,瞬息之間,這行少女,便又扶車而去,只聽那紅衣娘娘冷然回首道:「此刻距離八月中秋已無多久,你還是尋個地方,好好再練練功夫吧,就憑你此刻的身手——哼,只怕還未必成呢。」 卓長卿怔怔的望著她們紅色身影漸漸消失在初秋翠綠的林野裏,暗中長嘆一聲,只覺自己一生之中,遭遇之奇,莫過於方才這醜人溫如玉所打賭之事了,他雖是聰明絕頂之人,卻也萬萬料想不到自己這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惜以自家性命未賭之事,竟是要讓自己來娶她的徒弟。 他不敢想像此事日後將要發展到何種地步,因為此事根本就令人無法思議,站在初秋仍然酷熱的陽光裏,他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又想道:「昨夜快刀會眾的慘死,不知究竟是誰幹的,難道溫瑾聽了黃山始信峰下鐵船頭裏異獸星蜍的那一段故事,也想將天下武林豪士都誘到這天目山下來,然後也學那星蜍的樣子,將他們一個個殺死嗎?」 想到這裏,他全身不禁為之泛起一陣寒意,眼前似乎又泛起十年之前,始信峰下,那些蛇蟲猛獸,爭先恐後的奔向鐵船頭去的情景,不禁長嘆一聲,忖道:「那些蟲獸何嘗不知道自己此去實是送死,但卻仍然無法抗拒那星蜍散發出的香氣,明知送死,還是照去不誤,而此刻這些不遠千里跋涉而來的武林豪士,又何嘗能抗拒那溫瑾天目山中設下的種種誘惑呢?只怕他們也和那些無知蟲獸一樣,明知如此,也要去試上一試了。」 他心念數轉,越想越覺得這天目山中的武林盛會,實是一個極大的陷阱,當下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自己既然知道此事,就得將這場武林浩劫消於無形,只是自己該如何去做呢?卻仍然茫然無頭緒。 此刻在他身後的林木之中突然緩緩踱出一個玄服高冠的長髯老者來,腳下穿著雖是厚達三寸的厚底官靴,但行走之間,卻仍是漫無聲息,而且他出現得又是那麼突然,生像是樹木的精靈,突然由地底湧現,又似乎是許久以前,他便已在那樹林之中,只是直到此刻,他方自現出身形來。 他緩緩走到那俯首沉思著的卓長卿身側,突然朗笑一聲,道:「兄台雙眉深皺,面帶憂色,難道心中有著甚麼憂愁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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