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英雄無淚 | 上頁 下頁
三七


  ▼第十章 二月洛陽春仍早

  二月二十二日。

  洛陽。

  晨。

  一騎快馬冒著風雪衝入了洛陽,馬上人穿一件藏青斗篷,戴一頂遮陽氈笠,把笠帽低低的壓在眉毛上,擋住了半邊臉。

  這個人的騎術精絕,可是一入洛陽境內就下了馬,好像非但不願讓人看見他的真面目,也不願被人看到他矯健的身手。

  可是這一次還是他第一次到洛陽來,洛陽城裡還沒有人見過他。

  同年同月同日。

  長安。

  二月長安的清晨也和洛陽同樣寒冷,大多數人還留戀在被窩裡的時候,卓東來已經起來了。

  他的精神雖然很好,臉色卻很沉重。

  司馬超群已經病了好幾天,病情毫無起色,他的心情自然不會好的。

  這幾天他一直沒有見到過司馬,每次他要去探病時,都被吳婉擋住了駕。

  病房內外都充滿了藥香,吳婉的神情也顯得很憔悴,可是態度卻很堅決,除了她自己和看病的大夫外,誰也不能進去,連卓東來也不例外。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對卓東來如此無禮。

  卓東來卻一點都不在乎,反而告訴別人:「一個女人為自己丈夫的安危,不管做出什麼樣的事來都值得原諒。」

  雖然這是清晨,花園裡已經有兩位客人在等著卓先生了。

  兩個人一位姓簡,一位姓施,都是長安的世代名醫,平時養尊處優。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幾乎從來沒有離開過被窩和火盆。

  可是今天他們一大早就被卓東來派人去請來了,而且不把他們迎入暖廳,卻要他們在一個四面通風的小亭裡苦等。

  如果現在是六月,亭外荷紅柳綠,四面清風徐來,那種情況就十分令人愉快了。

  可是現在冷風刮在身上就好像刀子一樣,兩位先生身上雖然穿著重裘,手裡雖然捂著暖爐,還是被凍得臉色發青,恨不得馬上就開兩帖瀉藥給卓東來吃吃。

  這種想法當然是連一點影子都不能表露出來的,得罪了卓先生的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長安城裡每個人都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卓東來穿著紫貂裘,帶著隨從從石徑上施施然走過來的時候,兩個人都顯得很愉快的樣子,長揖到地,賠笑問好。

  卓東來對他們也很客氣。

  「如此嚴寒,我沒有請兩位到暖閣相坐,卻把兩位招呼到這裡來,兩位心裡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心裡當然是奇怪的,嘴裡的說法卻不同了。

  「快雪初晴,梅花也開得正好。」比較會說話的施大夫搶著道:「東翁一向是位雅人,莫非要我們到這裡來看花賞雪?」

  「我倒是確實要請兩位到這裡來看樣東西,只不過看的並不是花,也不是雪。」

  看的不是花是什麼?

  「施大夫城外別館裡的雪夫人肌膚如雪,簡先生昨夜供養的花蕊姑娘也比這裡的梅花好看得多。」卓東來微笑:「要看花賞雪,又何必請兩位到這裡來?」

  兩位名醫手心裡好像都在冒汗了,這些事連他們的妻子都不知道。卓東來卻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

  在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把你的秘密隱私說出來的人面前,他們還敢說什麼?

  「兩位請跟我來。」

  卓東來笑得雖然有點不懷好意,施大夫和簡大夫也只有乖乖的跟著他走。

  走到花徑旁一條用白石砌成的水溝前面,卓東來先叫人掀起上面蓋著的石板,回過頭來問他們:「兩位請看,這是什麼?」

  這是條水溝,無論誰都看得出這是條水溝,卓東來一大早把他們找來,難道就是為了要他們來看水溝的?

  一條水溝有什麼好看?

  施大夫和簡大夫都怔住了。

  卓東來個一直站在那裡,看著這條水溝,看得出了神。就好像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條水溝更值得他們來看的東西。

  簡大夫的脾氣比較急,忍不住問道:「看起來這好像只不過是條水溝而已。」

  「一點也不錯,看起來這好像只不過是條水溝而已。」卓東來淡淡的說:「因為這本來就只不過是條水溝,看起來怎麼會像別的?」

  施大夫和簡大夫又閉上了嘴。

  卓東來悠然道:「這是條砌得非常好的水溝,光滑平整,從不淤塞。從司馬夫婦的居處一直通到花園外,一直暢通無阻。」

  兩位大夫雖然熟讀醫書,這次卻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時候風中居然好像真的有一陣藥香傳來了。

  石徑上一大早就被打掃乾淨,連水溝裡的積雪都已被消除。

  就在他們嗅到藥香的時候,水溝裡已經有一股暗褐色的污水,從上面流了下來。

  卓東來揮了揮手,他的隨從中就有人把這道污水淺淺的接住了小半碗,雙手捧到兩位大夫面前。

  「兩位請看看,這是什麼?」

  兩位大夫連看都不用看,就已經知道這是什麼了。這當然不是污水,污水裡絕不會有藥。

  卓東來冷冷的盯著他們。

  「我想兩位大概都不會知道這是什麼吧?」

  簡大夫想說話,可是嘴唇動了兩下後,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施大夫的嘴更好像被人用針線縫住了。

  「這就是兩位昨天替我們老總開的藥,自從昨天半夜開始,用文火煎了兩個多時辰,一直到現在才煎好。」卓東來說:「據我所知道,這一帖藥最少也要值五十兩。」

  兩位大夫的臉色都變了。

  卓東來道:「這碗藥現在本來應該已經流入司馬的腸胃裡,怎麼會流到水溝裡來了,我實在不明白。」

  他眼中忽然射出亮光:「幸好我知道有人一定明白的。」

  「誰?」施大夫囁嚅著問:「誰明白?」

  「你。」

  施大夫就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抽了一鞭子,連站都站不穩了。

  「如果你也不明白,那一定是因為這裡太熱了。」卓東來的口氣又變得很溫和:「一個人太熱的時候,總是會有很多事想不起來的。」

  於是他立刻吩咐他的隨從:「你們還不快為施大夫寬衣?」

  施大夫用力拉緊了身上的皮裘,結結巴巴的說:「不必客氣,千萬不必客氣,這衣服是萬萬寬不得的。」

  穿著皮裘已經快要凍死,如要脫下來,只有凍死為止。

  隨從中有兩條大漢站在施大夫左右,卓東來又用很溫和的口氣問他:「你真的不熱?」

  施大夫拚命搖頭。

  「那麼你一定已經想起來了,本來應該喝下去的藥,怎麼會被倒在水溝裡?」卓東來問:「是不是因為那位病人根本沒有病?」

  「我不知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