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英雄無淚 | 上頁 下頁
三六


  老人說:「這兩人都是不出世的奇才,但是蕭大師卻將自己最得意的刺擊之術傳給了第三個弟子,而且將淚痕也傳給了他。」

  「為什麼要傳給他?」

  「因為這個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極淡泊,完全沒有一點名心利慾,而且從不殺生。」

  「他已盡得蕭大師的劍術,當然沒有人能從他手中將淚痕奪走。」卓東來說:「這麼樣一位有仁心的長者,當然更不會傷害恩師的獨子。」

  「而且他三十歲時就已隱於深山,發誓有生之日絕不再踏入紅塵一步,死後也要將淚痕陪他葬於深山。」

  「是哪座山?」

  「不知道,」老人說:「沒有人知道。」

  卓東來嘆息:「就因為這緣故,所以江湖中才少了一位劍術大師,也少了一柄利器神兵,這是江湖人的幸運?還是不幸?」

  「可是蕭淚血卻總算活了下來。」

  「是的,」卓東來悠悠的說:「不管怎麼樣,蕭淚血總算沒有死在淚痕下,至少他現在還活著。」

  他的聲音裡雖然也充滿傷感,可是他的眼睛卻已因興奮而發光,就好像一個登徒子看見一個赤裸的少女已經站在他床頭一樣。

  等他再抬起頭去看小亭中的老人時,老人彷彿已睡著了。

  細雪霏霏,小門半開,卓東來已經走出去,蝶舞已經準備關門了。

  只要把這道門關上,這地方就好像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了。

  她只希望永遠不要有人再來敲門,讓她和那個老人在這裡自生自滅,因為她對外面的那個世界已經完全沒有企望,完全沒有留戀。

  因為她的心已死,剩下的只不過是一副麻木的軀殼和一雙腿。

  她的這雙腿就好像是象的牙、麝的香、羚羊的角,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寶貴珍惜的一部份,也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根源。

  ——如果沒有這麼樣一雙腿,她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是不是會活得更幸福些?

  蝶舞垂著頭,站在小門後,只希望卓東來快點走出去。

  卓東來卻已轉過身,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盯著她看了很久。

  「這些天來,你日子過得好不好?」

  「很好。」

  蝶舞的聲音裡全無感情,幾乎比卓東來的聲音更冷淡。

  「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留在這裡,」卓東來說:「我可以保證絕不會有人來打擾。」

  「謝謝你。」

  「可是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別的地方去,」卓東來淡淡的說:「要我願意,我隨時都可以把你送到別的地方去,我知道有些人一定很希望我這麼樣做的。」

  蝶舞忽然變得像是條受驚的羚羊般往後退縮,退到門後的角落裡,縮成了一團。

  卓東來笑了。

  「可是我當然不會這麼樣做的,」他的笑眼中充滿殘酷主意:「我只不過要讓你知道,你應該對我好一點,因為你欠我的情。」

  蝶舞抬起頭,盯著他。

  「你要我怎麼樣對你好?」蝶舞忽然問他:「是不是要我陪你上床睡覺?」

  她的風姿仍然優雅如貴婦,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個婊子。

  「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功夫是沒有人能比得上的,只要跟我睡過一次覺的男人,就會一輩子都忘不了我。」蝶舞說:「我的腿動起來的時候男人是什麼滋味,你恐怕連做夢都想不到。」

  她已經開始在笑了,笑聲越來越瘋狂:「可是我知道你不會要我的,因為你喜歡的不是我,你喜歡的只有一個人,你這一輩子活著都是為了他——」

  她沒有說完這句話。

  卓東來忽然擰住她的手,反手一耳光重重的摑在她臉上。

  她蒼白美麗的臉上立刻留下五條血紅的指痕,可是眼中的畏懼之色反而消失了,變成了滿腔輕蔑和譏誚。

  卓東來用力擰轉她的手,擰到她的後背上,讓她痛得流出了眼淚之後,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錯了,」他眼中彷彿已因別人的痛苦而充滿激情:「現在我就要讓你知道,你錯得多麼厲害。」

  ***

  夜深。

  屋子裡沒有燃燈,只有爐中的火焰在閃動。蝶舞赤裸裸的蜷曲在鋪滿紫貂的軟榻上,在閃動的火光中看來,她的腿更美,美得讓人寧願為她下地獄。

  她的眼淚已不再流。

  比起剛才所受到的侮辱和痛苦來,以前她所受到的苦難簡直就像是兒戲。

  她簡直無法想像人類中竟有這種變態的野獸。

  通往外室的門是虛掩著的,卓東來已經出去,蝶舞聽見外面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在說話。

  他的聲音很低,蝶舞隱約聽出他是在告訴卓東來,司馬超群忽然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經請了好幾位名醫來看過,都說他是因為積勞成疾,必需靜養才能恢復,所以暫時不能見客。

  卓東來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問這年輕人:「是不能見客?還是什麼人都不能見?」

  「好像是什麼人都不能見。」

  「連我也不能見?」

  「大概是的。」

  「所以夫人才特地要你來告訴我,叫我也不要去打擾他?」

  「夫人只說,請卓先生把所有的事都暫時擱一下,等老總病好了再說。」

  「你見過夫人請來的大夫?」

  「三位我都見到了。」年輕人說出了這三位大夫的名字,無疑都是長安的名醫。

  「他們怎麼說?」卓東來又問:「他們都說老總這次病得不輕,如果再拖下去,就危險得很了?」

  卓東來又沉默了很久,才嘆了口氣:「這幾天他實在不該生病的,他病得真不巧。」

  「為什麼?」

  這個年輕人顯然是卓東來身邊的親信,所以才敢問他這句話。

  內室中的蝶舞全身肌肉突然繃緊,因為她聽見卓東來又在用他那種特別殘酷緩慢的方式,一個字一個字的對那年輕人說:「因為這兩天朱猛一定會來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