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遊俠錄 | 上頁 下頁


  §虎躍龍騰

  他微微一笑,道:「兄台是想賜教嗎?」心中卻並無防範之意,這一來是因為他認為絕不可能在這麼近的距離內出招,二來他知道這雲龍白非出身名門,也絕不會做出暗箭傷人之事。

  白非又冷哼一下,道:「閣下現在才知道呀。」頓了頓,又道:「閣下該準備接招了吧?」

  謝鏗還來不及回答,因為他從開始到現在,也不曾考慮到白非會在這種距離中發招,哪知白非手掌沿著肚子一提,倏然反攻他的咽喉,左腕一反,合兩指疾點他的小腹。

  謝鏗這才大吃一驚,身形後仰,「金鯉倒穿波」,如行雲流水般向後疾退了數尺。

  哪知白非如形附影也跟了過來,卻仍然和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而雙手連綿,也就在這距離裏,倏然間已發出了七招。

  須知這樣發招,根本不需變動臂部以上的關節,距離既短,出手自然就快,而且招法之怪異,更是武林所無。

  若是換了別人,豈不早已被白非點中了穴道,但饒是謝鏗久經大敵,武功亦不弱,此時也是驚得一身冷汗。

  他大驚之下,暗忖:「在這種情形下,我連還招都不行,還談什麼致勝!」腳下巧踩七星,快如飄風的閃避著,心中也在連連思忖著,該怎麼樣才能解開雲龍白非的這種江湖罕見的手法。

  他念頭轉了一個又一個,但心思一分,身形不敵,白非臉上流露著得意的光芒,身形瀟灑的隨著謝鏗的退勢移動,雙掌連發,非常輕易地,已將這江湖聞名的遊俠謝鏗迫得還不出手來。

  謝鏗方才已打了一次硬仗,又在黃土下埋了這麼久,此刻真氣自然不繼,汗珠又涔然而落,雖然仗著輕功不弱和臨敵經驗豐富一時不致落敗,但應付得已是狼狽不堪了。

  人在情急之中每每智生,謝鏗在這種危急的狀況中也驀然生起了一個念頭,他暗忖:「雲龍白非是天龍門下,武功自然也該以天龍七式為主,可是怎的他卻施展出這種打法來?」

  「可是這卻給了我一個方法來解開此危。」他微微笑了一笑,成竹在胸:「可是如果我躍起來,不管我輕功有沒有他高,他總不會在空中也能施開這種手法呀。」

  於是他又笑了笑,暗怪自己方才為什麼想不到這方法。

  白非見久攻不下,心裏也覺得有些詫異,他這種手法,自出道以來,還沒有人能擋住十招的,可是此刻謝鏗卻已接了數十招了。

  他想起了當初教他這套手法的人曾說過:「這手法只能攻敵不備,但卻往往能將武功高於你的人傷在掌下,只是這種手法近於有些缺德,能夠不用,還是不用的好。」

  可是白非卻心懷好奇,因為當初他在學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其中有什麼出奇之處,可是後來他一用上了,才發覺其中的威力,於是他更高興,每一遇敵,便施展這手法來,連自幼浸淫的天龍七式也摒棄不用了。

  此刻謝鏗心中有了決定,卻見白非突然雙拳內圈,似乎要打自己,哪知二肘一齊翻出,雙雙撞向謝鏗的左右「乳泉穴」。

  這一招更出人意料之外,謝鏗一驚,只得再往後退,因為在這種情形下,連上拔都不能夠。

  哪知身形剛退,白非雙肘一升,雙拳自下翻出,帶著凌厲的風聲,猛擊謝鏗的胸腹。

  這一招更快如閃電,但是卻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長了,這念頭在謝鏗心中一閃而過,但這時他身形方往後撤,力道也是後撤之力,這一拳打來,剛好在他根本來不及回力自保那一刻。

  這招也正是白非在另一位異人處學來這種怪異手法裏的最後一招,那人曾自負的說:「能避開此招的人,也算是武林中一等高手了。」

  原來這種手法乃此異人自己精研而成,是以連謝鏗那麼廣的眼界,也看不出他的來歷。

  白非雙拳搶出,中指的關節卻稍稍向上突起,原來他在拳中又暗藏了點穴的手法。

  是以這一拳莫說打實,只要指稍沾著一點,謝鏗也當受不起,而照這種情況看來,謝鏗要想躲開此招簡直太難了。

  日色陰沉,朔風怒吼,大地呈現著黯淡的灰色,太陽根本已有許久沒有看到了。

  黃土綿亙百里,本來還有些灌木之屬,經過這一次土崩,越發變得光禿了,於是一望平野,盡是黃土的赤黃之色。

  而放眼望去,天上的暗灰與地上的赤黃結成一片難以形容的顏色,這或者是因為有風的緣故。

  在風沙迷漫中,遠處的人只能看到謝鏗和白非迷濛的人影,而根本無法辨出身形的輪廓來。

  突然蹄聲急驟,馳來數匹健馬,冒著這麼大的風,速度仍然驚人,馬上騎士中一人突然咦了一聲,指著謝鏗與白非動手之處說:「想不到在這種地方,竟有如此身手的人在動手。」

  另三人隨著他手指之處望去,面上也露出驚異之色,另一人說道:「伍兄,你看清了沒有,怎的卻只有一條人影?」

  先前那被稱做伍兄的輕咦了一聲,驚道:「先前小弟明明看到是兩人在動手,怎的倏忽之間已是剩了一人呢?」

  說話之際,四匹馬又放出一段路,只因方向的偏差,是以他們和謝鏗動手之處的距離並沒有因此而有縮短。

  這四匹馬當然都是千中選一的良駒,馬上的騎士老幼不一,但卻是滿面風塵,而且臉上帶著精明強悍之色,先前說話的那個人年紀最長,頷下的鬍鬚已漸漸發白,兩鬢更已全白了,此刻突然一圈馬頭,道:「我們過去看看再說。」

  另一人張口似乎想阻止,但見另兩匹馬已隨著趕去,也停住了口,將馬右勒,也隨著趕了去。

  迷濛中那人影仍然屹立未動,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這麼急遽的馬蹄聲似的,那四匹馬稍微放緩了速度,在離那人影丈餘之處就停住了。

  馬上年紀最長的騎士微一飄身,掠下馬來,回頭一搖手,阻止了另兩匹馬上騎士也要下馬的趨勢,緩緩向那人影走去,可是那人影卻仍像沒有發現有人走來,仍然屹立在那裏,動也不動。

  那年長的騎士越走越近,口中沉聲道:「在下金剛掌伍倫夫,偶遊此地,看到兄台驚人的身法,心中欽慕得很,是以冒昧趕來,兄台高姓大名,不知能否告訴小弟……」他止住了話,看到那人根本沒動彈,乾咳了一聲,接口說道:「如果兄台不屑與小弟相交,那……那就算了。」

  他話說得十分客氣,以金剛手伍倫夫來說,在江湖中也算成名人物,居然肯這麼客氣的向一個素昧生平的人說話,明眼人一望而知,他此舉必定有著什麼用意,只是其中究竟有什麼用意,在他還沒有說出之前也不會有人知道罷了。

  那人影仍動也未動,馬上的另三人大半年紀較輕,看到那人影這樣,已是勃然作色,其中一個濃眉環目的粗豪壯漢,已經不耐煩的道:「伍大叔,和他囉嗦什麼,快走吧,我們還有正事呢。」

  金剛手伍倫夫仍沉著氣,連頭卻沒有回一下,靜靜望著那人影,心中也有些奇怪,突然心中一動,暗忖:「難道此人已被點中了穴道嗎?」

  他這個猜測當然很近情理,因為按理來說,無論如何那人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保持靜立的。

  伍倫夫一念至此,又朝前走了兩步,心中忖道:「若他真被點中穴道,那麼我就解開他,這麼一來,他焉有不幫我忙的道理?」轉念忖道:「此人身手不弱,此時此地,倒真是我的好幫手。」

  他心裏正在打著主意,哪知那人影已緩緩回過頭來,雖然仍未說話,伍倫夫卻已心頭一涼,忖道:「呀,原來他只是站在那裏而已,並沒有被人點中穴道。」遂也停住腳步。

  這時馬上的那粗豪漢子已一躍下馬,三腳兩步奔了過來,大聲的朝那人影喝道:「喂!你這廝怎的不會說話,難道是個啞巴嗎?」

  伍倫夫眼角微動,忽然看見那人影眼中精光暴射,方自暗道不妙,眼前一花,也未見那人影如何作勢,已掠到那粗豪漢子面前。

  金剛手一生練武,目光自然銳利,眼角隨著那人影一晃,已瞥見那人影出手如風,手指已堪堪點在那粗豪漢子的「將台」穴上,又硬生生的將手收了回來,只是他出手太快,那粗豪漢子根本沒有發覺,還是聲勢咻咻的站在那裏發怒。

  那人影目光如水,在那粗豪漢子身上打了個轉,那漢子渾身彷彿一冷,想說的幾句狠話竟也咽在肚裏說不出來了。

  伍倫夫再次見到那人影的身手,對這種輕功更為驚訝,知道就憑這粗豪漢子的身手,十個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身形一掠,也掠到那粗豪漢子的身前,低喝道:「倫兒休得魯莽。」

  那粗豪漢子瞪著眼,嚷道:「我立地開山鐵霸王郭樹倫怕過誰來,伍大叔,你老人家別管,我倒要看看這廝是什麼變的。」

  伍倫夫一皺眉,狠狠盯了他一眼,這自稱為鐵霸王的小伙子似乎對金剛手十分懼怕,只得鼓著生氣的嘴,不再說話了。

  伍倫夫回頭朝那詭秘的人影深深一揖,笑道:「兒輩無知,還望閣下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一抬頭目光接觸到那人的面龐,忽然「呀」的一聲,驚喚了出來:「閣下不是謝大俠嗎?」

  回過頭去,朝郭樹倫笑道:「倫兒,你知道這位是誰嗎?他就是你心儀已久的遊俠謝大俠呀!還不快過去向人家賠禮?」又朝馬上的另兩人一招手,道:「蔡兄、程兒,你們也快來見見謝大俠。」歡欣之情溢於言表。

  遊俠謝鏗目光茫然,苦歎了口氣,渾身像是失去了依恃似的,癱軟的站在原地,昔日的英風俠骨也像蕩然無存了。

  「伍大俠別這樣客氣,彼此!」他又長歎了一口氣,艱難的說下去道:「從此我謝鏗就算在江湖上除名了。」

  他目光茫然在地上搜索著,瞥見遠處地上躺著的那具屍身時,他臉上神色更是黯然。

  伍倫夫目光隨著他的目光轉動著,當然也看到了那具屍體,心中一動,忖道:「難怪方才我明明看到兩條人影瞬息之間已失去一人,原來是已被他殺死了,想來此人必定是和他有著什麼淵源,他不得已殺了此人,心裏又有些難受,所以才會有現在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這個,我倒要勸勸他。」

  金剛手伍倫夫以為自己的猜測合情合理,他怎會知道這其中的曲折,事情並非他想像中的單純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