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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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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生猶死 原來當時雲龍白非雙拳一出,謝鏗便知道定難躲過,在這快如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裏,他怎有時間來思考如何解開這一招的方法? 於是他只得閉起眼睛,靜靜等待這致命的一擊。 哪知他所感覺到的,並不是那種致命的打擊,而僅覺到左右「乳泉穴」微微一麻,原來雲龍白非僅僅將雙手中指的第二關節輕輕抵住他兩個穴道,而並未施出全力進擊。 當時謝鏗身形後退的力量仍未消減,而雲龍白非的雙手也像黏在他身上似的,始終不即不離跟在他的穴道上。 他睜開眼睛來,雲龍白非正帶著一臉譏嘲的微笑凝視著他,右嘴角微微下撇,輕蔑地說道:「你逃出我這一招,才算人物,不然的話,嘻——」他嗤之以鼻的笑了一下,倏然止住了往下面說的話。 可是縱然他不說,謝鏗也能體會得出他話中的涵義,他一生光明磊落,是個本色的大丈夫,如今受到這種侮辱和譏嘲,在他說來,可比死還難受,他心裏彷彿有什麼東西突然向喉嚨湧起。 於是他勉強收攝往後退的力量,哪知雲龍白非也倏然停住了,手指依然不離他的穴道,臉上也依然是那種譏嘲的神情,他心一橫,腳尖微點,竟向前撲了上去,準備不要命了。 哪知雲龍白非冷冷一笑,身形如山澗裏的流水那麼輕盈和美妙,隨著他的前撲而後退,並且冷笑著說道:「閣下就是想死,也沒有這麼簡單,如果我不要你死,恐怕你連死都不能夠哩。」 言下之意,當然就是你的生命現在已經在我的手裏,謝鏗心頭又是一陣劇痛,暗忖:「我與此人有何冤仇,他要如此做?」可是他生性倔強,什麼話也不願說出口,只得又恨然閉起眼睛。 雲龍白非少年任性,他並沒有想到他所做的事對別人有什麼影響,冷笑一聲說:「我也不願傷你,只是你以後自己該想想自己,可配不配當得起『遊俠』兩字之譽。」話聲方住,身形一旋,如鷹隼般沒入迷濛的黃土裏,晃眼便消失了蹤跡。 他以為自己已是寬大為懷,沒有傷謝鏗一根毫毛,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在人家心裏留下的創傷,遠比任何肉體上的創毒更厲害。 謝鏗兩邊要穴一輕,他知道雲龍白非已經遠去,頓時頭腦一陣暈眩,天地之間,彷彿什麼都已不存在了。 他甚至連指尖都懶得動彈一下,這一日一夜來他心中的波動起伏,使得他突然蒼老了許多,尤其此刻,他甚至寧願死去,也不願繼續活著,而讓這種侮辱永遠留在他心裏。 他思潮如湧,腦海裏盡是黑鐵手憔悴蒼老的面容和石慧嬌俏甜笑的聲音,他暗地譴責自己,這兩人豈非都壞在自己手上,這大半也是因為他宅心忠厚,換了別人,才不會有此想法。 金剛手伍倫夫和他亦是素識,可是當伍倫夫自報姓名時,他精神恍惚,竟沒有十分注意,只知道有人來了,而且是在對他說話罷了,可是當鐵霸王出言不遜時,他可聽清楚了。 他一肚子怒氣又想出在這愣小子身上,可是當他出手時,想及自己根本已無顏再稱雄江湖,這種爭霸氣的行為自己若再去做,豈不是太無聊了嗎?他才又硬生生將發出的力道又收了回來。 他這一日來的遭遇以及他這種內心的複雜情緒,金剛手可絲毫不知道,他緩緩的朝那具屍身走了過去,一面說道:「看這裏的樣子,好像剛剛土崩過後似的。」他朝謝鏗詢問的望了一眼。 謝鏗卻沒有注意到,臉上仍然是一臉茫然之色。 金剛手又朝前走了兩步,停在那具屍身旁邊,俯首下望,突然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郭樹倫以及方才下馬的另兩人,聞聲一齊掠了過來問:「什麼事?」 金剛手卻匆匆回到謝鏗身側,興奮的說道:「那不是黑鐵手嗎?」 謝鏗茫然的一點頭,金剛手滿面喜容,道:「恭喜謝兄,數十年的大仇竟然得報。」心中卻一動,暗忖:「大仇得報,他應該歡喜才是,怎麼卻又滿臉悲戚茫然之色呢?」 謝鏗雙眉一皺,驀然覺得世上的人都很可厭,此時他心情太劣,已經失去了控制自己脾氣的能力,一言不發,緩緩掉頭過去。 金剛手當然發現他異常之態,可是他老謀深算,根本不願意去打聽別人心底的秘密,暗忖:「今日遇到他,真是我的運氣,多了這樣一個人,此行兇吉雖然仍未可知,但卻放心得多了。」 於是他轉開話題,朝後來下馬的兩人一擺手,道:「謝大俠,讓兄弟替你引見兩位朋友。」 謝鏗並不十分情願的回過頭,金剛手伍倫夫指著其中年紀略長、頷下蓄著微髭的瘦長中年漢子道:「這位就是山西的暗器名家、火靈官蔡新蔡二爺,你們兩位多親近親近。」 謝鏗微微點頭一笑,蔡新卻殷勤的打了個招呼,嘴中說著久仰之類的客套話,很明顯的可以看出他對這遊俠謝鏗的好感。 金剛手又指著另一個長身玉立、雙眉上挑的英俊少年道:「這位是六合門裏吳掌門的唯一傳人、近日江湖傳名的六合劍丁善程丁少俠。」 謝鏗哦了一聲,頗為留意的朝他打量了幾眼,愛才之念油然而生,暗忖:「怪不得我常聽說這丁善程如何如何,今日見了,果然是個人物。」態度之間也顯得非常和藹。 此刻他神智漸清,思潮也清醒起來,不禁奇怪:「這些都是中原武林的成名人物,怎的都行色匆匆的趕到西北來?」 哪知他這個念頭剛剛轉完,遠處又傳來一陣蹄聲,火靈官忽然翻身倒臥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面聽了半響,道:「來了六匹馬。」 鐵霸王郭樹倫帶著欽羨的神色問道:「蔡二叔怎麼老是聽得這麼準?」 火靈官一笑,臉上亦有得色。 六合劍丁善程卻皺眉向伍倫夫問道:「伍大叔,這會是什麼人來了?」 金剛手憂形於色,微一搖頭,接了句:「這會是什麼人來呢?」 遊俠謝鏗更糊塗,耳邊聽得那蹄聲已近,且是奔向自己這方向來了,狐疑道:「這會是什麼人呢?」 須知在這種地方,是絕不會有趕路行旅的,而且即使有幾個,也絕不會騎這麼快的馬。 他們幾個人都是老江湖,這種事他們當然很容易就可以推斷出來,因此他們才會奇怪,謝鏗微微一歎,忖道:「想不到這麼一塊荒僻的地方,今日卻成了多事之地。」目光順著蹄聲來路望去,已隱約可看到人馬的影子。 漸行漸近,鐵霸王郭樹倫低聲歡呼道:「果然是六匹馬,蔡二叔真厲害,改天我……」 金剛手狠狠又瞪他一眼,他一縮脖子,將下面的話又咽了回去,謝鏗一笑,暗忖:「幸好方才我沒動手,原來此人是個渾小子。」 人馬來到近前,謝鏗極為注意的去看,看到馬上騎士的衣服,顏色極為奇怪,甚至在這種漫天風沙中還能有這種感覺,心中一動,驚訝的暗忖:「怎的這六位也來了,難道西北真有什麼事故發生不成,看來我無心之中倒趕上熱鬧了。」心裏泛起一陣熱血,將方才頹廢的心情一沖而淡。 江湖男兒大都熱血沸騰,是以才憑著這一股熱血,造成許多可歌可泣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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