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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風四娘歎了口氣,道:「我自己認為動作已經夠快了,誰知我一衝進簾子,他人影已不見。」

  蕭十一郎冷冷道:「原來他並不是你的朋友,根本不願見你。」

  風四娘卻笑了笑,而且好像很得意,道:「正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才不願見我。」

  蕭十一郎道:「這是什麼話?」

  風四娘道:「因為這世上只有兩種人能見得到他的真面目。」

  蕭十一郎道:「哪兩種?」

  風四娘道:「一種是他要殺的人——他要殺的人,就必定活不長了。」

  蕭十一郎默然半晌,道:「還有一種呢?」

  風四娘道:「還有一種是女人——他看上的女人。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就沒有一個能逃脫他的掌握,遲早總要被他搭上手。」

  蕭十一郎臉色變了變,倒了杯酒在喉嚨裡,冷笑道:「如此說來,他並沒有看上你。」

  風四娘臉色也變了,火氣似乎已將發作,但瞬即又嫣然笑道:「就算他看不上我好了,反正今天你無論說什麼,我都不生氣。」

  她不讓蕭十一郎說話,接著又道:「江湖中有關他的傳說也很多,有人說,他又瞎又麻又醜,是以不敢見人,也有人說他長得和楚霸王很像,是條腰大十圍,滿臉鬍子的大漢。」

  蕭十一郎道:「從來沒有人說過他很好看?」

  風四娘笑道:「他若是真的很好看,又怎會不敢見人?」

  蕭十一郎悠悠道:「那也許是因為他生得很矮小,生怕別人瞧不起他。」

  風四娘的眼睛睜大了,盯著蕭十一郎道:「難道你見過他?」

  蕭十一郎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你是不是又想到關外走一趟?」

  風四娘道:「嗯。」

  蕭十一郎道:「這次你在關外有沒有見到他?」

  風四娘道:「沒有,聽說他已入關來了。」

  蕭十一郎沉吟著,道:「他武功真的深不可測?」

  風四娘歎了口氣,道:「不說別的,只說那份輕功,已沒有人能比得上。」

  蕭十一郎突然笑了笑,道:「難道連我也不是他的敵手?」

  風四娘凝注著他,緩緩道:「這就很難說了!」

  蕭十一郎道:「有什麼難說的?」

  風四娘道:「你武功也許不如他,可是我總覺得你有股勁,別人永遠學不會,也永遠比不上的勁。」

  她笑了笑,接著道:「也許那只是因為你會拚命,但一個人若是真的敢拚命,別人就要對你畏懼三分。」

  蕭十一郎目光凝注遠方,喃喃道:「你錯了,我以前並沒有真的拼過命。」

  風四娘嫣然道:「我並沒有要你真的去拚命,只不過說你有這股勁。」

  蕭十一郎笑道:「你又錯了,若是真到了時候,我也會真的去拚命的。」

  他雖然在笑,但目中卻連一絲笑意都沒有。

  風四娘面色突又變了,盯著蕭十一郎的臉,探問著道:「你突然問起我這些事,為的是什麼?」

  蕭十一郎淡淡道:「沒有什麼。」

  他表面看來雖然很平靜,但眉目間已露出了殺氣。

  這並沒有逃過風四娘的眼睛。

  她立刻又追問道:「你是不是想去找他拚命?」

  風四娘目光似乎也不肯離開他的臉,一字字道:「那只因你想死!」

  她很快的接著道:「也許你認為只有『死』才能解決你的痛苦,是麼?」

  蕭十一郎面上的肌肉突然抽緊。

  他終於已無法再控制自己,霍然長身而起,道:「我的酒已喝夠了,多謝。」

  風四娘立刻拉住他的手,大聲道:「你絕不能走!」

  蕭十一郎冷冷道:「我要走的時候,絕沒有人能留得住我。」

  突聽一人道:「但我一定要留住你。」

  語聲很斯文,也很平靜,卻帶著說不出的冷漠之意。

  話聲中,一個人慢慢的自黑暗中走了出來,蒼白的臉,明亮的眼睛,步履很安詳,態度很斯文,看來就像是個書生。只不過他腰邊卻懸著柄劍,長劍!

  劍鞘是漆黑色的,在昏燈下閃著令人心都會發冷的寒光。

  風四娘失聲道:「是連公子麼?」

  連城璧緩緩道:「不錯,正是在下,這世上也許只有在下一人能留得住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的臉色也變了,忍不住道:「你真要留下我?」

  連城璧淡淡一笑,道:「那只不過是因為在下的心情不太好,很想留閣下陪我喝杯酒。」

  他瞳孔似已收縮,盯著蕭十一郎,緩緩道:「在下今日有這種心情,全出於閣下所賜,就算要勉強留閣下喝杯酒,閣下也不該拒絕的,是麼?」

  蕭十一郎也在凝視著他,良久良久,終於慢慢的坐下。

  風四娘這才鬆了口氣,嫣然道:「連公子,請坐吧。」

  燈光似乎更暗了。

  連城璧的臉,在這種燈光下看來,簡直就跟死人一樣。

  他目光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離開過蕭十一郎的眼睛。他似乎想從蕭十一郎的眼睛裡,看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但蕭十一郎目光卻是空洞洞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賣酒的本來一直在盯著他們——尤其特別留意風四娘,他賣了一輩子的酒,像風四娘這樣的女客人,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並不是君子,只希望這三人趕快都喝醉,最好醉得不省人事,那麼,他至少就可以偷偷的摸摸風四娘的手——能摸到別的地方自然更好。

  但現在——

  他發覺自從這斯斯文文的少年人來了之後,他們兩人就彷彿有了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他並不知道這就是殺氣,他只知道自己一走過去,手心就會冒汗,連心跳都像是要停止。

  風四娘在斟著酒,帶著笑道:「這酒實在不好,不知連公子喝不喝得下去。」

  連城璧舉起杯,淡淡道:「只要是能令人喝醉的酒,就是好酒,請。」

  這句話幾乎和蕭十一郎方才說的完全一模一樣。

  沈璧君做夢也想不到連城璧會和蕭十一郎說出同樣的一句話,因為他們本是極端不同的兩個人。

  這也許是因為他們在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是後天的環境將他們造成了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

  也或許是因為他們在想著同一個人,有著同樣的感情。

  風四娘心裡也有很多感慨,忽然想起了楊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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