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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新娘子笑著道:「我只不過擦了一斤多粉,你難道就認不出我是誰了?」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就算認不出,也猜得到的——世上除了風四娘外,哪裡還找得出第二個這樣的新娘子?」

  風四娘臉上的粉當然沒有一斤,但至少也有三兩。

  這當然是喜娘們的傑作,據說有本事的喜娘不但能將黑姑娘「漂白」,還能將麻子姑娘臉上的每個洞都填平。所以世上每個新娘子都很漂亮,而且看來差不多都一樣。

  但再多的粉也掩不住風四娘臉上那種灑脫而甜美的笑容,那種懶散而滿不在乎的神情。

  風四娘畢竟是風四娘,畢竟和別的新娘子不同,就算有一百雙眼睛瞪著她,她還是那般模樣。

  她還是格格的笑著,拍著蕭十一郎的肩膀,道:「你想不想得到新娘子就是我?想不想得到我也有嫁人的一天?」

  蕭十一郎苦笑著,道:「實在想不到。」

  風四娘雖然不在乎,他卻已有些受不了,壓低了聲音道:「但你既已做了新娘子,還是趕快上轎吧,你看,這麼多人都在等你。」

  風四娘瞪眼道:「要他們等等有什麼關係?」

  她提起繡裙,輕巧的轉了個身,又笑道:「你看,我穿了新娘子的衣服,漂不漂亮?」

  蕭十一郎道:「漂亮,漂亮,漂亮極了,這麼漂亮的新娘子,簡直天下少有。」

  風四娘指頭戳他鼻子,道:「所以我說你呀!——你實在是沒福氣。」

  蕭十一郎摸著鼻子,苦笑道:「這種福氣我可當不起。」

  風四娘瞪起眼,又笑了,眨著眼笑道:「你猜猜看,我嫁的是誰?」

  蕭十一郎還未說話,新郎倌已匆匆趕了過來。

  他這才看清這位新郎倌四四方方的臉,四四方方的嘴,神情雖然很焦急,但走起路來還是四平八穩,連帽子上插著的金花都沒有什麼顫動,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塊剛出爐的硬麵餅。

  蕭十一郎笑了,抱拳道:「原來是楊兄,恭喜恭喜。」

  楊開泰看見他就怔住了,怔了半晌,好容易才擠出一絲笑容,也抱了抱拳,勉強笑道:「好說好說,這次我們喜事辦得太匆忙,有很多好朋友帖子都沒有發到,下次——」

  剛說出「下次」兩個字,風四娘就踩了他一腳,笑罵道:「下次?這種事還能有下次?我看你真是個呆脖子鵝。」

  楊開泰也知道話說錯了,急得直擦汗,越急話就越說不出,只有在下面去拉風四娘的衣袖,吃吃道:「這——這種時候——你——你——你怎麼能跑出轎子來呢?」

  風四娘瞪眼道:「為什麼不能,看見老朋友,連招呼都不能打麼?」

  楊開泰道:「可是——可是你現在已經是新娘子——」

  風四娘道:「新娘子又怎樣,新娘子難道就不是人?」

  楊開泰脹紅了臉,道:「你——你們評評理,天下哪有這樣的新娘子?」

  風四娘道:「我就是這樣子,你要是看不順眼,換一個好了。」

  楊開泰氣得直跺腳,喘著氣道:「不講理,不講理,簡直不講理——」

  風四娘叫了起來,道:「好呀,你現在會說我不講理了,以前你為什麼不說?」

  楊開泰擦著汗,道:「以前——以前——」

  風四娘冷笑道:「以前我還沒有嫁給你,所以我說的話都有道理,連放個屁都是香的,現在我既已上了花轎,就是你們姓楊的人了,所以你就可以作威作福了,是不是?是不是?」

  楊開泰又有些軟了,歎著氣,道:「我不是這意思,只不過——只不過——」

  風四娘道:「只不過怎樣?」

  楊開泰眼角偷偷往後面瞟了一眼,幾十雙眼睛都在瞪著他,他的臉紅得都快發黑了,悄悄道:「只不過你這樣子,叫別人瞧見會笑話的。」

  他聲音越低,風四娘喊得越響,大聲道:「笑話就笑話,有什麼了不起,我就是不怕別人笑話!」

  楊開泰臉色也不禁變了。他畢竟也是個人,還有口氣,畢竟不是泥巴做的,忍不住也大聲道:「可是——可是你這樣子,要我以後怎麼做人?」

  風四娘怒道:「你覺得我丟了你們楊家的人,是不是?」

  楊開泰閉著嘴,居然給她來了個默認。

  風四娘冷笑道:「你既然認為我不配做新娘子,這新娘子我就不做好了。」

  她忽然取下頭上的鳳冠,重重的往地上一摔,大聲道:「你莫忘了,我雖然上了花轎,卻還沒有進你們楊家的門,做不做你們楊家的媳婦,還由不得你,還得看我高不高興。」

  抬轎的、跟轎的、吹鼓手,看得幾乎連眼珠子都凸了出來。

  他們其中有些人已抬了幾十年的花轎,已不知送過多少新娘子進人家的門,但這樣的事,他們非但沒見過,簡直連聽都沒聽說。

  楊開泰更已快急瘋了,道:「你——你——你——」

  平時他只要一急,就會變成結巴,現在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

  蕭十一郎本來還想勸勸,只可惜他對風四娘的脾氣太清楚了,知道她脾氣一發,就連天王老子也是勸不了的。

  風四娘索性將身上的繡袍也脫了下來,往楊開泰頭上一摔,轉身拉住了蕭十一郎的手,道:「走,我們走,不做楊家的媳婦,看我死不死得了。」

  「你不能走!」

  楊開泰終於將這四個字叫了出來,趕過去拉風四娘的手。

  風四娘立刻就重重的甩開了,大聲道:「誰說我不能走?只要我高興,誰管得了我?」

  她指著楊開泰的鼻子,瞪著眼,道:「告訴你,你以後少碰我,否則莫怪我給你難看!」

  楊開泰木頭人般怔在那裡,臉上的汗珠一顆顆滾了下來。

  蕭十一郎看得實在有些不忍,正考慮著,想說幾句話來使這場面緩和些,但風四娘已用力拉著他,大步走了出去。

  他掙也掙不脫,甩也甩不開,更不能翻臉,只有跟著往前走,苦著臉道:「求求你,放開我好不好,我又不是不會走路。」

  風四娘瞪眼道:「我偏要拉著你,連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遇見風四娘,蕭十一郎也沒法子了,只有苦笑道:「可是——可是我還有個——有個朋友。」

  風四娘這才想起方才的確有個人站在他旁邊的,這才回頭一笑,道:「這位姑娘,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人家楊大少爺有錢有勢,我們犯不著呆在這裡受他們的氣。」

  沈璧君遲疑著,終於跟了過去。

  這只不過是因為她實在也沒法子在這地方待下去,實在不忍再看楊開泰的可憐樣子,否則她實在是不願跟他們走的。

  她的臉色也未必比楊開泰好看多少。

  風四娘既然已轉過身,索性又瞪了楊開泰一眼,道:「告訴你,這次你若敢還像以前那樣在後面盯著我,我若不把你這鐵公雞身上的雞毛一根根拔光,就算我沒本事。」

  楊開泰突也跳了起來,大聲道:「你放心,就算天下女人都死光,我也不會再去找你這女妖怪!」

  就算是個泥人,也有土性的。

  楊開泰終於發了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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