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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風四娘反倒怔住了,怔了半晌,才冷笑道:「好好好,這話是你說的,你最好不要忘記。」

  現在,風四娘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了。

  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她都沒有說話,卻不時回頭去望一眼。

  蕭十一郎淡淡道:「你用不著再瞧了,他絕不會再跟來的。」

  風四娘的臉紅了紅,冷笑道:「你以為我是在瞧他?」

  蕭十一郎道:「你難道不是?」

  風四娘道:「當然不是,我——我只不過是在瞧這位姑娘。」

  話既已說了出來,她就真的瞧了沈璧君一眼。

  沈璧君雖然垂著頭,但無論誰都可看出她也有一肚子氣。

  風四娘拉著蕭十一郎的手鬆開了,勉強笑道:「這位姑娘,你貴姓呀?」

  沈璧君道:「沈。」

  她雖然總算說話了,但聲音卻是從鼻子裡發出來的,誰也聽不出她說的是個什麼字。

  風四娘笑道:「這位姑娘看到我這副樣子,一定會覺得很奇怪。」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道:「她若不奇怪,那才是怪事。」

  風四娘道:「但姑娘你最好莫要見怪,他是我的老朋友了,又是我的小老弟,所以——我一看到他就想罵他兩句。」

  這樣的解釋,實在還不如不解釋的好。

  蕭十一郎只有苦笑。

  沈璧君本來也應該笑一笑的,可是臉上卻連一點笑的意思也沒有。

  風四娘直勾勾的瞧著她,眼睛比色狼看到漂亮女人時睜得還要大,突又將蕭十一郎拉了過去,悄悄道:「這位姑娘是不是你的——你的那個?」

  蕭十一郎只好苦笑著搖頭。

  風四娘眼波流動,吃吃笑著道:「這種事又沒有什麼好難為情的,你又何必否認——她若不是,為什麼會吃我的醋?」

  她的嘴簡直快咬著蕭十一郎的耳朵了。心裡真像是故意在向沈璧君示威——天下的女人,十個中只怕有九個有這種要命的脾氣。

  沈璧君故意垂下頭,好像什麼都沒有瞧見。

  風四娘說話的聲音本就不太小,現在又提高了些,道:「卻不知這是誰家的姑娘,你若真的喜歡,就趕緊求求我,我這老大姐說不定還可以替你們說個媒。」

  蕭十一郎的心在收縮。

  他已不敢去瞧沈璧君,卻又情難自禁。

  沈璧君也正好抬起頭,但一接觸到他那充滿了痛苦的眼色,她目光就立刻轉開了,沉著臉,冷冷道:「你為什麼不向你這位老大姐解釋解釋?」

  風四娘瞟了蕭十一郎一眼,搶著道:「解釋什麼?」

  沈璧君的神色居然很平靜,淡淡道:「我和他只不過是很普通的朋友,而且,我已是別人的妻子。」

  風四娘也笑不出來了。

  沈璧君慢慢的接著道:「我看你們兩位倒真是天生的一對,我和外子倒可以去替你們說媒,我想,無論這位——這位老大姐是誰家的姑娘,多少總得給我們夫妻一點面子。」

  她說得很平靜,也很有禮。

  但這些話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蕭十一郎的心已被割裂。

  他似已因痛苦而麻痺,汗,正沁出,一粒粒流過他僵硬的臉。

  風四娘也怔住了。

  她想不出自己這一生中,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難堪過。

  沈璧君緩緩道:「外子姓連,連城璧,你想必也聽說過。」

  風四娘似乎連呼吸都停頓了。她做夢也想不到,連城璧的妻子會和蕭十一郎走在一起。

  沈璧君的神色更平靜,道:「只要你肯答應,我和外子立刻就可以——」

  蕭十一郎忽然大喝道:「住口!」

  他衝過去,緊緊抓住了沈璧君的手。

  沈璧君冷冷的瞧著他,就彷彿從未見過他這個人似的。

  她的聲音更冷淡,冷冷道:「請你放開我的手好麼?」

  蕭十一郎的聲音已嘶啞,道:「你——你不能這樣對我!」

  沈璧君竟冷笑了起來,道:「你是我的什麼人?憑什麼敢來拉住我的手?」

  蕭十一郎彷彿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手鬆開,一步步向後退,銳利而明朗的眼睛突然變得說不出的空洞,呆滯——

  風四娘的心也在刺痛。

  她從未見過蕭十一郎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直到現在,她才瞭解蕭十一郎對沈璧君愛得有多麼深,痛苦有多麼深,她只恨不得能將方才說的那些話全都吞回去。

  就算那些話每個字都已變成了石頭,她也甘心吞回去。

  直退到路旁的樹下,蕭十一郎才有了聲音,聲音也是空洞的,反反覆覆的說著兩句話:「我是什麼人?——我憑什麼?——」

  沈璧君的目光一直在迴避著他,冷冷道:「不錯,你救過我,我本該感激你,但現在我對你總算已有了報答,我們可以說已兩不相欠。」

  蕭十一郎茫然道:「是,我們已兩不相欠。」

  沈璧君道:「你受的傷還沒有完全好,我本來應再多送你一程的,但現在,既然已有人陪著你,我也用不著再多事了。」

  她說到這裡,她停了停,因為她的聲音也已有些顫抖。

  等她恢復平靜,才緩緩接著道:「你要知道,我是有丈夫的人,無論做什麼,總得特別謹慎些,若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大家都不好看。」

  蕭十一郎道:「是——我明白。」

  沈璧君道:「你明白就好了,無論如何,我們總算是朋友——」

  說到這裡,她猝然轉過身。

  風四娘突然脫口喚道:「沈姑娘——」

  沈璧君的肩頭似在顫抖,過了很久,才淡淡道:「我現在已是連夫人。」

  風四娘勉強笑了笑,道:「連夫人現在可是要去找連公子麼?」

  沈璧君道:「我難道不該去找他?」

  風四娘道:「但連夫人現在也許還不知道連公子的去向,不如讓我們送一程,也免得再有意外。」

  沈璧君冷冷道:「這倒用不著兩位操心,就算我想找人護送,也不會麻煩到兩位。」

  她冷冷接著道:「楊開泰楊公子本是外子的世交,而且,他還是位君子,我去找他,非但什麼事都比較方便得多,而且也不會有人說閒話。」

  風四娘非但笑不出,連話都說不出了;她這一生很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候,只有別人遇見她,才會變成啞吧,但現在,在沈璧君面前,她甚至連脾氣都不能發作。

  她實未想到看來又文靜,又溫柔的女人,做事竟這樣厲害。

  沈璧君緩緩道:「以後若是有機會,我和外子也許會請兩位到連家莊去坐坐,只不過,我想這種機會也不會太多。」

  她開始向前走,始終也沒有回頭。

  她像是永遠再也不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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