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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朱衣老人苦笑道:「老實說,現在我一摸到棋子,頭就大了,但除了下棋外,我們還能做什麼?」

  綠袍老人黯然道:「二十年來,我們未交過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個人值得我們交的,只有你——但我們最多只能送你到路口,就得回去。」

  蕭十一郎目光閃動,道:「兩位難道就不能不回去?」

  老人對望了一眼,沉重的搖了搖頭。

  朱衣老人嘴角帶著絲淒涼的笑意,歎道:「我們已太老了,已沒有勇氣再逃了。」

  綠袍老人笑得更淒涼,道:「以前,我們也曾經試過,但無論你怎麼逃,只要一停下來,就會發現他在那裡等著你!」

  蕭十一郎沉吟著,良久良久,目中突然射出了劍鋒的鋒芒,盯著老人,緩緩道:「合我們三人之力,也許——」

  朱衣老人很快的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不行!絕對不行!」

  綠袍老人道:「這念頭你連想都不能想!」

  蕭十一郎道:「為什麼?」

  朱衣老人道:「因為你只要有了這念頭,就會想法子去殺他。」

  綠袍老人道:「只要你想殺他,結果就一定要死在他手裡!」

  蕭十一郎道:「可是——」

  朱衣老人又打斷了他的話,怒道:「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麼要來送你的?怕你走不動?你以為我們出來一次很容易?」

  綠袍老人道:「我們來就是要你明白,你們這次能逃出來,全是運氣,所以此後你只要活著一天,就離他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更不要動殺他的念頭,否則你就算還能活著,也會覺得生不如死。」

  朱衣老人長長歎了口氣,道:「就和我們一樣,覺得生不如死。」

  綠袍老人道:「若是別人落在他手中。必死無疑,但是你——他可能還會留著你,就像留著我們一樣,他無聊時,就會拿你作對手來消遣。」

  朱衣老人道:「因為他只有拿我們這種人作對手,才會多少覺得有點樂趣。」

  綠袍老人道:「但我們卻不願你重蹈我們的覆轍,作他的玩物,否則你是死是活,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朱衣老人目光遙視著窗外的遠山,緩緩道:「我們已老了,已快死了,等我們死後,他別無對手可尋時,一定會覺得很寂寞——」

  綠袍老人目中閃著光,道:「那就是我們對他的報復!因為除此之外,我們就再也找不出第二種報復的法子了!」

  蕭十一郎靜靜的聽著,似已說不出話來。

  車馬突然停下。

  朱衣老人推開了車門,道:「走,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綠袍老人道:「你若敢再回來,就算他不殺你,我們也一定要你的命!」

  前面,已是大道。

  車馬又已絕塵而去,蕭十一郎和沈璧君還站在路口發著怔。

  沈璧君的臉色發白,突然道:「你想,這兩人會不會是『他』故意派來嚇我們的?」

  蕭十一郎想也沒有想,斷然道:「絕不會!」

  沈璧君道:「為什麼?」

  蕭十一郎道:「這兩人也許會無緣無故的就殺死幾百個人,但卻絕不會說一句謊。」

  沈璧君道:「為什麼?他們究竟是誰?」

  蕭十一郎道:「二十年來,武林中只怕沒有比他們更有名,更可怕的人了,江湖中人只要聽到他們的名字——」

  他還沒有說出他們的名字,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鼓樂聲。

  蕭十一郎抬起頭,就看到一行人馬,自路那邊蜿蜒而來。

  對子馬和鼓樂手後面,還有頂花轎。

  是新娘子坐的花轎。

  新郎倌頭戴金花,身穿蟒袍,騎著匹毛色純白,全無雜色的高頭大馬,走在行列最前面。

  世上所有的新郎倌,一定都是滿面喜氣,得意洋洋的——尤其是新娘子已坐在花轎裡的時候。

  一個人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很怕看到別人開心得意的樣子。

  蕭十一郎平時本不是如此自私小氣的人,但今天卻是例外,他也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有意,突然彎下腰去咳嗽起來。

  沈璧君頭雖是抬著的,但眼睛裡卻什麼也瞧不見,看到別人的花轎,她就會想到自己坐在花轎裡的時候。

  那時她心裡還充滿了美麗的幻想,幸福的憧憬。

  但現在呢?

  她只希望現在坐在花轎裡的這位新娘子,莫要遭遇到和她同樣的事,除了自己的丈夫外,莫要再愛上第二個男人。

  新郎倌坐在馬上,頭抬得很高。

  一個人在得意的時候,總喜歡看著別人的樣子,總希望別人也在看他,總覺得別人也應該能分享他的快樂。

  但這新郎倌也是例外。他人雖坐在馬上,一顆心卻早已鑽入花轎裡,除了他的新娘子外,全世界所有的人他都沒有放在心上、瞧在眼裡。

  因為這新娘他得來實在太不容易。

  為了她,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氣。

  為了她,他身上的肉也不知少了多少斤。

  他本來幾乎已絕望,誰知她卻忽然點了頭。

  「唉,女人的心。」

  現在,受苦受難的日子總算已過去,她總算已是他的。

  眼見花轎就要抬進門,新娘子就要進洞房了。

  想到這裡,他百把斤重的身子忽然輕得好像要從馬背上飄了起來。

  他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地。

  「唉,真是謝天謝地。」

  八匹對子馬,十六個吹鼓手後面,就是那頂八人抬的花轎。

  轎簾當然是垂著的。

  別的新娘子一上了花轎,最刁蠻、最調皮的人也會變成呆子,動也不敢動,響也不敢響,甚至連放個屁都不敢,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忍著。

  但這新娘子,也是例外。

  簾子居然被掀開了一線,新娘子居然躲在轎子裡向外偷看。

  蕭十一郎剛抬起頭,就看到簾子後面那雙骨碌碌四面亂轉的眼睛。

  他也忍不住覺得很好笑:「人還在花轎裡,已憋不住了,以後那還得了?」

  這樣的新娘子已經很少見了,誰知更少見的事還在後頭哩。

  轎簾突然掀起。

  紅綢衣、紅繡鞋,滿頭鳳冠霞帔,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新娘子,竟突然從花轎裡飛了出來。

  蕭十一郎也不禁怔住。

  他再也想不到這新娘子竟飛到他面前,從紅緞子衣袖裡伸出了手,「啪」的一聲,用力拍了拍他肩頭,銀鈴般嬌笑道:「你這小王八蛋,這些日子,你死到哪裡去了!」

  蕭十一郎幾乎已被那一巴掌拍得跌倒,再一聽到這聲音,他就好像真的連站都站不住了。

  吹鼓手、抬轎的、跟轎的,前前後後三四十個人,也全都怔住,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那神情就好像嘴裡剛被塞下個煮熟滾燙的雞蛋。

  沈璧君也已怔住,這種事,她更是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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