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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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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裡的燈光雖很明亮,但說話的聲音卻很低,直到這時,才突然有人提高了聲音問道:「外面是哪一位?」 聲音雖提高了,卻仍是那麼矜持,那麼溫文有禮。 沈璧君知道這就是連城璧,世上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約束自己。 在這一剎那間,連城璧的種種好處突又回到她心頭。她忽然發現自己原來也是在懷念他的。 在這一剎那間,她恨不得衝進屋裡去,投入他懷裡。 但她卻並沒有這麼樣做。 她知道連城璧不喜歡感情衝動的人。 她慢慢的走上石階,門已開了,站在門口的,正是連城璧。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在苦苦尋找他的妻子,一直在擔心、焦急、思念,現在,他的妻子竟忽然奇蹟般出現在門外。 但甚至就在這一剎那間,他也沒有露出興奮、驚喜之態,甚至沒有去拉一拉他妻子的手。 他只是凝注她,溫柔的笑了笑,柔聲道:「你回來了?」 沈璧君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柔聲道:「是,我回來了。」 就這麼樣兩句話,沒有別的。 沈璧君一顆亂糟糟的心,卻突然平靜了下來。 她本已習慣於這種淡漠而恬靜的感情,現在,她才發現所有的一切都並沒有改變。 她不願說的事,連城璧還是永遠不會問的。 在他的世界中,人與人之間,無論是父子、是兄弟、是夫妻,都應該適當的保持著一段距離。 這段距離雖令人覺得寂寞,卻也保護了人的安全、尊嚴,和平靜—— 屋子裡除了連城璧外,還有趙無極、海靈子、屠嘯天,南七北六十三省七十二家鏢局的總鏢頭,江湖中人稱「穩如泰山」的司徒中平,和武林「六君子」中的「見色不亂真君子」厲剛。 這五人都是名滿天下的俠客,也都是連城璧的朋友,自然全都認得沈璧君,五個人雖也沒有說什麼,心裡卻都不免奇怪! 「自己的妻子失蹤了兩個月,做丈夫的居然會不問她這些日子到哪裡去了?做了些什麼事?做妻子的居然也不說。」 他們都覺得這對夫妻實在怪得少見。 桌子上還擺著酒和菜,這卻令沈璧君覺得奇怪了。 連城璧不但最能約束自己,對自己的身體也一向很保重,沈璧君很少看到他喝酒;就算喝,也是淺嘗輒止,喝酒到半夜這種事,沈璧君和他成親以後,簡直還未看到過一次。 她當然也不會問。 但連城璧自己卻在解釋了,他微笑著道:「你沒有回來之前,我們本來在商量著一件事。」 趙無極接著笑道:「嫂夫人總該知道,男人們都是饞嘴,無論商量什麼事的時候,都少不了要吃點什麼,酒更是萬萬不可少的。」 沈璧君點了點頭,嫣然道:「我知道。」 趙無極目光閃動,道:「嫂夫人知道我們在商量的是什麼事?」 沈璧君搖了搖頭,嫣然道:「我怎會知道!」 她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一個女人若想做人人稱讚的好妻子,那麼在自己的丈夫朋友面前,面上就永遠得帶著微笑。 有時,她甚至笑得兩頰都麻痺了。 趙無極道:「十幾天以前,這裡發生了一件大事,我請連公子他們三位到這裡來,為的就是這個。」 沈璧君道:「哦?不知道是什麼事呢?」 她本不想問的,但有時「不問」也不禮貌;因為「不問」就表示對丈夫朋友的事漠不關心。 雖然她對趙無極這人的印象一向不太好,因為她總覺得這人的人緣太好,也太會說話了。 會說話的人,難免話多;話多的人,她一向不欣賞。 趙無極道:「這地方有位孟三爺,不知道嫂夫人可曾聽說過?」 沈璧君微笑道:「我認得的人很少。」 趙無極道:「這位孟三爺仗義疏財,不下古之孟嘗,誰知十多天以前,孟家莊竟被人洗劫一空,家裡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不分男女,全都被人殺得乾乾淨淨!」 沈璧君皺眉道:「不知道這是誰下的毒手?」 趙無極道:「自然是『大盜』蕭十一郎!」 沈璧君的心驟然跳了起來,失聲道:「你是說蕭十一郎?」 趙無極道:「不錯!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誰的心這麼黑?手這麼辣?」 沈璧君勉強控制著自己,道:「孟家莊既已沒有活口,又怎知下手的人必定是他?」 趙無極道:「蕭十一郎不但心黑手辣,而且目中無人,每次做案後,都故意留下自己的姓名——」 沈璧君只覺一陣熱血上湧,再也控制不住了,大聲道:「不可能!下這毒手的絕不可能是蕭十一郎!你們都冤枉了他,他絕不是你們想像中那樣的人!」 趙無極臉色變了變,勉強笑道:「嫂夫人心地善良,難免會將壞人也當做好人。」 厲剛的眼睛就像是一把刀,盯著沈璧君,忽然道:「但嫂夫人又怎知下這毒手的絕不是他呢?」 沈璧君身子顫抖著,幾乎忍不住要衝出去,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聽到這些話,見到這些人。 但她知道她絕不能走,她一定要挺起胸來說話,她欠蕭十一郎的已太多,現在正是她還債的時候。 她咬著嘴唇,一字字道:「我知道他絕不可能在這裡殺人,因為這兩個月來,我從未離開過他!」 這句話說出,每個人都怔住了。 沈璧君用不著看,也知道他們面上是什麼表情;用不著猜,也知道他們心裡在想著什麼! 但她並不後悔,也不在乎。 她既已說這句話,就已準備承當一切後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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