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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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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到最後,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你知道,只要有酒喝,我從來也沒法子拒絕的。」 醉了,醉得真快,一個人若是真想喝醉,他一定會醉得很快。 因為他縱然不醉,也可以裝醉。最妙的是,一個人若是一心想裝醉,那麼到後來往往會連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裝醉?還是真醉了? 蕭十一郎又在哼著那首歌。酒醉了的人往往不能說話,卻能唱歌。因為唱歌實在比說話容易得多。 沈璧君又靜靜的聽了很久,她還很清醒,因為她不敢醉,她知道自己一醉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她生怕自己會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 不敢死的人,常常反而死得快些。 但不敢醉的人,卻絕不會醉,因為他心裡已有了這種感覺,酒喝到某一程度時,就再也喝不下去,喝下去也會吐出來。 一個人的心若不接受某件事,胃也不會接受的。 歌聲仍是那麼蒼涼、那麼蕭索。 沈璧君的眼眶漸漸濕了,忍不住問道:「這首歌我已聽過許多次,卻始終不知道這首歌究竟是什麼意思?」 歌聲忽然停頓,蕭十一郎的目光忽然自遙遠朦朧的遠方收了回來,凝注著沈璧君的臉,道:「你真想知道?」 沈璧君道:「真的。」 蕭十一郎道:「你聽不懂,只因這本是首關外蒙人唱的牧歌,但你若聽懂了這首歌的意思,恐怕以後就永遠再也不想聽了。」 沈璧君道:「為什麼?」 蕭十一郎面上又露出了那種尖刻的譏誚之意,道:「因為這首歌的意思,絕不會被你們這種人所能瞭解,所能欣賞的。」 沈璧君垂下了頭,道:「也許——也許我和別的人有些不同呢?」 蕭十一郎眼睛盯著她,良久良久,忽然大聲道:「好,我說,你聽——」 他摸索著,找著了酒,一飲而盡,緩緩接著道:「這首歌的意思是說,世人只知道可憐羊,同情羊,絕少會有人知道狼的痛苦、狼的寂寞,世人只看到狼在吃羊時的殘忍,卻看不到它忍受著孤獨和飢餓,在冰天雪地中流浪的情況,羊餓了該吃草,狼餓了呢?難道就該餓死嗎?」 他語聲中充滿了悲憤之意,聲音也越說越大! 「我問你,你若在寒風刺骨的冰雪荒原上流浪了很多天,滴水未沾,粒米未進,你若看到了一條羊,你會不會吃它?」 沈璧君垂著頭,始終未曾抬起。 蕭十一郎又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擊杯,放聲高歌: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 天寒地凍,問誰飼狼? 人心憐羊,狼心獨愴, 天心難惻,世情如霜——」 歌聲高亢,唱到這裡,突然嘶裂。 沈璧君目中已流下淚來。 蕭十一郎已伏在桌上,揮手道:「我醉欲眠君且去!你走吧——快走吧,既然遲早都要走,不如早些走,免得別人趕你——」 沈璧君的心從來也沒有這麼亂過。 她知道這一次是必定可以回去了,回到她熟悉的世界,一切事又將回復安定、正常、平靜。 這一次她回去了,以後絕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再來擾亂她。 這本是她所企求的,她本該覺得高興。 但現在—— 她拭乾了淚痕,暗問自己:「蕭十一郎若是拉著我,要我不走,我會不會為他留下呢?」 「我會不會為他而放棄那種安定正常的生活,放棄榮譽和地位,放棄那些關心我的人,放棄一切?」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個堅強的人,她不敢試探自己。 她甚至不敢再想蕭十一郎對她的種種恩情,不敢再想他那雙明亮的眼睛,眼睛裡的情意。 現在,她只想連城璧。 她決心要做連城璧忠實的妻子,因為—— 現在車馬已停下,她已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這是人的世界,不是狼的。 院子裡很靜,靜得甚至可以聽到落葉的聲音。 因為現在夜已很深,這裡又是家很高貴的客棧,住的都是很高貴的客人,都知道自重自愛,絕不會去打擾別人。 連城璧就住在這院子裡。 店棧中的夥計以詫異的眼色帶著她到這裡來,她只揮了揮手,這夥計就走了,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問。 在這種地方做事的人,第一件要學會的事,就是要分清什麼是該問的,什麼是不該問的。 西面的廂房,燈還亮著。 沈璧君悄悄的走過院子,走上石階。 石階只有四五級,但她卻似乎永遠也走不上去。 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心裡竟似有種說不出的畏懼之意,竟沒有勇氣去推開門,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丈夫。 她所畏懼的是什麼? 她是不是怕連城璧問她:「這些日子你在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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