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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若非她親眼瞧見,簡直不信世上會有這種人存在。

  她對蕭十一郎的瞭解雖然越來越深,距離卻似越來越遠。

  在那山谷中,他們本是那麼接近,接近得甚至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聲。

  他一出了山谷,他們的距離立刻就遠了。

  「難道我們真的本來就是生活在兩個世界中的人?」

  雪,下得很大,已下了好幾天。

  山下的小客棧中,除了他們,就再也沒有別的客人。

  沈璧君又在「等」了。

  現在她等的是什麼?

  是離別!只有離別——

  忽然間,一輛馬車停在門外,蕭十一郎一下了馬車就衝進來,臉色雖然很蒼白,神情卻很興奮。

  看到蕭十一郎回來,沈璧君心裡竟不由自主泛起一陣溫暖之意。連忙就迎了出去,嫣然道:「想不到今天你也會坐車回來。」

  對大多數男人說來,世上也許很少有比他所喜愛的女孩子的笑容更可愛、更能令他愉快的事了。

  平常沈璧君在笑的時候,蕭十一郎的目光幾乎從來也捨不得離開她的臉。這也許只因為他知道他能看到她笑容的機會已不多了。

  但今天,他卻連瞧都沒有瞧她一眼,只是淡淡道:「這輛車是替你叫來的。」

  沈璧君怔了怔,道:「替我——叫來的——」

  女人的確要比男人敏感得多,看到蕭十一郎的神情,她立刻就發現不對了,臉上的笑容已漸漸凝結。

  蕭十一郎道:「不錯,是替你叫來的,因為這附近的路你都不熟悉。」

  沈璧君的身子在往後縮,似乎突然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她想說話,但嘴唇卻在不停的顫抖。

  因為她知道,蕭十一郎每天出去,都是為了打探連城璧的消息。

  過了很久,她才鼓起勇氣,道:「你——是不是已找到他了?」

  蕭十一郎道:「是。」

  他的回答很簡短,簡短得像是針,簡短得可怕。

  沈璧君臉上的表情也正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她一向是個很有教養的女人,她知道,一個女人聽到自己丈夫的消息時,無論如何都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她竟無法使自己作出驚喜高興的樣子。

  又過了很久,她才輕輕問道:「他在哪裡?」

  蕭十一郎道:「門口那車伕知道地方,他會帶你去的。」

  沈璧君面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道:「謝謝你。」

  她當然知道這三個字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但聲音聽來卻那麼生疏,那麼遙遠,就彷彿是在聽一個陌生人說話。

  她當然也知道她自己在笑,但她的臉卻又是如此麻木,這笑容簡直就像是在別人的臉上。

  蕭十一郎道:「不必客氣,這本是我應該做的事。」

  他的聲音很冷淡,表情也很冷淡。

  但他的心呢?

  沈璧君道:「你是不是叫車子在外面等著?」

  蕭十一郎道:「是!好在現在時候還早,你還可以趕一大段路,而且——你反正也沒有什麼行李要收拾。」

  他面上忽然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笑容,接著又道:「而且我知道你一定在急著要走的。」

  沈璧君慢慢的點著頭,道:「是,我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蕭十一郎道:「好,你快走吧!以後我們說不定還有見面的機會。」

  兩個人話都說得很輕、很慢,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出來。

  這難道真是他們心裡想說的話,世上又有幾人能有勇氣說出來?

  老天既然要叫他遇著她,為何又要令他們不能不彼此隱瞞,彼此欺騙,甚至要彼此傷害——

  蕭十一郎忽然轉過身,道:「你還有一段路要走,我不再耽誤你了,再見吧。」

  沈璧君道:「不錯,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你——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蕭十一郎淡淡道:「是,一個人只要活著,就得不停的走。」

  沈璧君忽然咬了咬嘴唇,大聲道:「我還想做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蕭十一郎雖然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道:「什麼事?」

  沈璧君道:「我——我想請你喝酒。」

  她像是已鼓足了勇氣,接著又道:「是我請你,不是你請我,不說別的,只說你天天都在請我,讓我回請一次也是應該的。」

  蕭十一郎道:「可是你——」

  沈璧君笑了笑,道:「我雖然囊空如洗,但這東西至少還可以換幾罈酒,是不是?」

  她拔下了頭上的金釵。

  這金釵雖非十分貴重,卻是她最珍惜之物,因為這是她婚後第一天,連城璧親手插在她頭上的。

  她永遠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用這金釵來換幾罈酒。

  但現在她卻絕沒有絲毫吝惜,只要能再和蕭十一郎喝一次酒,最後的一次,無論要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蕭十一郎為她犧牲了這麼多,她覺得自己至少也該為他犧牲一次。

  她知道自己這一生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報答他了。

  蕭十一郎終於轉過身,瞧見了她手裡的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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