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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現在,桌上已有了花瓶,瓶中已有了鮮花。

  吃飯的時候已有了杯、盤、碗、盞,除了那四時不斷的鮮果外,有時甚至還會有一味煎魚,一盤烤得很好的兔肉,一杯用草莓、或是葡萄釀成的酒,雖然沒有鹽,但他們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蕭十一郎有雙很巧的手。

  普普通通一塊木頭,到了他手裡,很快就會變成一隻很漂亮的花瓶、一個很漂亮的酒杯。

  泉水中的魚、草叢中的兔,只要他願意,立刻就會變成他們的晚餐,沈璧君用細草編成的桌布,使得他們的晚餐看來更豐富。

  他們的傷,也好得很快。

  這固然是因為泥沼中有種神奇的力量,但情感的力量卻更神奇、更偉大;世上所有的奇蹟,都是這種力量造成的。

  有一天早上,蕭十一郎張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沈璧君正將一張細草編成的「被」輕輕蓋在他身上。

  看到他張開眼睛,她的臉就紅了,垂下頭道:「晚上的露水很重,還是涼得很——」

  蕭十一郎瞧著她,似已忘了說話。

  沈璧君頭垂得更低,道:「你為什麼不再蓋間屋子?否則你在外面受著風露,我卻住在你的屋子裡,又怎能安心?」

  於是蕭十一郎就更忙了。

  原來的那間小木屋旁又搭起了屋架——

  人,其實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聰明,往往會被眼前的幸福所陶醉,忘了去想這種幸福是否能長久。

  ▼第十六回 柔腸寸斷

  有一天,蕭十一郎去汲水的時候,忽然發現沈璧君一個人坐在泉水旁,垂頭瞧著自己的肚子。

  她像是完全沒有發覺蕭十一郎已走到她身旁。

  蕭十一郎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

  沈璧君似乎吃了一驚,臉上立刻發生了一種很奇怪的變化,過了很久才勉強笑了笑,道:「沒有,我什麼都沒有想。」

  蕭十一郎沒有再問下去。

  他方才問出了那句話,已在後悔了。

  因為他知道女人在說:「什麼都沒有想」的時候,其實心裡必定在想著很多事,很多她不願被別人知道的事。

  這些事卻又偏偏是別人一定會猜得出來的。

  蕭十一郎當然知道沈璧君在想什麼。

  第二天,沈璧君就發現那間已快搭成的屋子又拆平了。

  那幾罐還沒有釀成的酒也空了。

  蕭十一郎坐在樹下,面上還帶著酒意,似乎一夜都未睡過。

  沈璧君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來。

  她已隱隱感覺到有什麼不幸的事將要發生。

  囁嚅著問道:「你——你為什麼要將屋子拆了?」

  蕭十一郎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甚至瞧也沒有瞧她一眼,只是淡淡的道:「既然已沒有人住了,為什麼不拆?」

  沈璧君道:「怎——怎麼會沒有人住?你——」

  蕭十一郎道:「我已要走了。」

  沈璧君全身都似已忽然涼透,嘎聲道:「走?為什麼要走?這裡不是你的家麼?」

  蕭十一郎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我沒有家,而且是個天生的賤骨頭,在這裡呆不上兩個月,就想出去惹惹麻煩了。」

  沈璧君的心像是有針在刺著,忍不住道:「你說的這是真話?」

  蕭十一郎道:「我為什麼要說謊?這種日子我本來就過不慣的。」

  沈璧君道:「這種日子有什麼不好?」

  蕭十一郎冷冷道:「你認為好的,我未必也認為好,你和我根本就不同,我天生就是個喜歡惹麻煩找刺激的人。」

  沈璧君眼圈兒已濕了,道:「可是我——」

  蕭十一郎道:「你也該走了,該走的人,遲早總是要走的。」

  沈璧君雖然在勉強忍耐著,但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忽然明白了蕭十一郎的意思。

  「他並不是真的想走,只不過知道我要走了。」

  「我本來就沒法子永遠呆在這裡。」

  「該走的人,遲早總是要走的。」

  「我就算想逃避,又能逃避到幾時?」

  沈璧君咬了咬牙,道:「我們什麼時候走?」

  蕭十一郎道:「現在就走。」

  沈璧君道:「好。」

  她忽然扭轉頭,奔回木屋,木屋中立刻就傳出了她的哭聲。

  蕭十一郎面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風吹在他身上,還是暖洋洋的。

  但外面的湖水卻已結冰了——

  出了這山谷,沈璧君才知道現在已經是冬天!

  冬天來得實在太快了。

  道路上已積滿冰雪,行人也很稀少。

  蕭十一郎將山谷中出產的桃子和梨,拿到城裡的大戶人家去賣了幾兩銀子——在冬天,這種水果的價值自然特別昂貴,他要的價錢雖不太高,卻已足夠用來做他們這一路上的花費了。

  於是他就雇了輛騾車,給沈璧君坐。

  他自己卻始終跨在車轅外。

  沈璧君這才知道:原來「大盜」蕭十一郎所花的每一文錢,都是正正當當、清清白白,用自己勞力換來的。

  他縱然出手搶劫過,為的卻是別的人、別的事。

  沈璧君這才知道「大盜」蕭十一郎原來是這麼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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