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蕭十一郎 | 上頁 下頁
四三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顯然對那小公子的手段之畏懼,已到了極點。

  沈璧君恨恨道:「原來是他要你們來找我的。」

  彭鵬飛道:「否則我們怎會知道夫人會在山神廟裡?」

  沈璧君歎了口氣,黯然道:「如此說來,他對你們的疑心並沒有錯,我反而錯怪他了。」

  這次她說的「他」,自然是指蕭十一郎。

  柳永南忽然冷笑了一聲,道:「那人也不是好東西,對夫人也絕不會存著什麼好心。」

  彭鵬飛沉下了臉,道:「只有你存的是好心,是麼?」

  柳永南道:「當然。」

  彭鵬飛冷笑道:「只可惜你存的這番好心,我早已看透了!」

  柳永南道:「哦?」

  彭鵬飛厲聲道:「我雖然知道你素來好色如命,卻未想到你的色膽竟有這麼大,主意竟打到連夫人身上來了,但你也不想想,這樣的天鵝肉,就憑你也能吃得到嘴麼?」

  沈璧君怒道:「這只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公子絕不是這樣的人。」

  彭鵬飛冷笑道:「你以為他是好人?告訴你,這些年來,每個月壞在他手上的黃花閨女,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只不過誰也不會想到無惡不作的採花盜,竟會是『芙蓉劍』柳三爺的大少爺而已。」

  沈璧君呆住了。

  彭鵬飛道:「就因為他有這些把柄被小公子捏在手上,所以才只有乖乖的聽話——」

  柳永南突然大喝一聲,狂吼道:「你呢?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你若沒有把柄被小公子捏在手上,他也就不會找到你了!」

  彭鵬飛也怒吼道:「我有什麼把柄?你說!」

  柳永南道:「現在你固然是大財主了,但你的家財是哪裡來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明裡雖是在開鏢局,其實卻比強盜還狠,誰托你保鏢,那真是倒了八輩子楣,卸任的張知府要你護送回鄉,你在半路上就把人家一家大小十八口殺得乾乾淨淨,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真沒人知道?」

  彭鵬飛跳了起來,大吼道:「放你媽的屁,你這小畜生——」

  這兩人本來一個是相貌堂堂,威嚴沉著,一個是文質彬彬,溫柔有禮,此刻一下子就好像變成了兩條瘋狗。

  看到這兩人你咬我,我咬你,沈璧君全身都涼了。

  彭鵬飛道:「你這小雜種色膽包天,我可犯不上陪你送死!」

  柳永南道:「你想怎樣?」

  彭鵬飛道:「你若乖乖的隨我去見小公子,我也許還會替你說兩句好話,饒你不死!」

  柳永南喝道:「你這是在做夢!」

  他本想搶先出手,誰知彭鵬飛一拳已先打了過來。

  彭鵬飛雖以金刀成名,一趟「大洪拳」竟也已練到八九成火候,此刻一拳擊出,但聞拳風虎虎,聲勢也頗為驚人。

  柳永南身子一旋,滑開三步,掌緣反切彭鵬飛的肩胛。

  他掌法也和劍法一樣,以輕靈流動見長,彭鵬飛的武功火候雖深些,但柔能克剛,「芙蓉掌」正是「大洪拳」的剋星。

  兩人這一交上手,倒也正是旗鼓相當,看樣子若沒有三五百招,是萬萬分不出勝負高下的。

  沈璧君咬著牙,慢慢的爬上車座,打開車廂前的小窗子,只見拉車的馬被拳風所驚,正輕嘶著在往道旁退。

  車座上鋪著錦墩。

  沈璧君拿起個錦墩,用盡全力從窗口拋出去,拋在馬屁股上。

  健馬一聲驚嘶,再次狂奔而出!

  一匹發了狂的馬,拉著無人駕馭的馬車狂奔,其危險的程度,和「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也已差不了許多。

  沈璧君卻不在乎。

  她寧可被撞死,也不願落在柳永南手上。

  車子顛得很厲害,她麻木的腿開始感覺到一陣刺骨的疼痛。

  她也不在乎。

  她一直認為肉體上的痛苦比精神上的痛苦要容易忍受得多。

  有人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常常會想起許多奇奇怪怪的事,但人們卻永遠不知道自己在臨死前會想到些什麼。

  沈璧君也永遠想不到自己在這種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不是她母親,也不是連城璧,而是那個眼睛大大的年輕人。

  她若肯信任他,此刻又怎會在這馬車上?

  然後,她才想起連城璧。

  連城璧若沒有離開她,她又怎會有這些不幸的遭遇?她還是叫自己莫要怨他,但是她心裡卻不能不難受。

  她不由自主要想:「我若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只要他是全心全意的對待我,將我放在其他任何事之上,那種日子是否會比現在過得快樂?」

  於是她又不禁想起了眼睛大大的年輕人:「我若是嫁給了他,他會不會對我——」

  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她也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這時,她聽到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

  車門也被撞開了,她的人從車座上彈了起來,恰巧從車門中彈了出去,落在外面的草地上。

  這一下自然跌得很重,她四肢百骸都像是已被跌散了。

  只見馬車正撞在一棵大樹上,車廂被撞得四分五裂,拉車的馬卻已奔出去很遠,車軛顯然已斷了,所以馬車才會撞到樹上去。

  沈璧君若還在車廂中,至少也要被撞掉半條命。

  她也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不幸,她甚至寧願被撞死。

  因為這時她已經瞧見了柳永南。

  柳永南就像是個呆子似的站在那裡,左面半邊臉已被打得又青又腫,全身不停的在發抖,像是害怕得要死。

  應該害怕的本該是沈璧君,他怕什麼?

  他的眼睛似乎也變得不靈了,過了很久,才看到沈璧君。

  於是他就向沈璧君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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