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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朱七七這時已能睜開眼——她一驚之下,霍然睜眼——

  她眼睛不睜開倒也罷了,這一睜開,卻更令她吃驚得呆在當地,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燈光明亮,室中桌椅井然,哪有絲毫曾經搏鬥的模樣?一人面帶微笑,當門而坐,卻是王憐花。

  她驟然在這裏見著王憐花,已足夠吃驚,更令她吃驚的是,含笑坐在王憐花身側的,竟是沈浪。

  她驟然在這裏見著沈浪,也猶自罷了,但她做夢也不會相信,此刻大模大樣,坐在沈浪身旁的,竟是——竟是那方才已酩酊大醉,神智不清,胡吵亂鬧,害得她擔了不少心,也流了不少眼淚的熊貓兒。

  她驟然見著這三人,雖然稀奇,也還不十分稀奇。

  最最令她覺得奇怪的,卻是坐在熊貓兒身旁的一人。

  此人額骨高聳,目光銳利,嘴角裂開,有如血盆——他竟赫然正是那已長久無消息的鐵化鶴!

  這四人竟都在這裏。

  這四人本來是敵非友,但此刻他們圍坐在一起,面上竟都帶著笑容,彼此間絕無絲毫敵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朱七七不懂,實在不懂。

  燈光亮處,四個人俱都長身而起。

  王憐花抱拳一笑,道:「佩服佩服,朱七七膽量果然驚人,果然是巾幗英雄女中丈夫,在下端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鐵化鶴抱拳笑道:「姑娘為了我等之事,竟不惜如此冒險犯難,又不知受了多少艱苦、委屈,在下更是感激不盡,永生難忘。」

  沈浪含笑道:「你經過此事之後,無論見識、膽量,都可增加不少。你雖然受了許多驚駭,但也是值得的了。」

  熊貓兒大笑道:「他們說你未必敢闖進來,但我卻說你一定會闖進來的,我……」

  朱七七突然跳了起來,大呼道:「住口!你們全都給我住口!」

  她一步衝到沈浪面前,扭住了沈浪的衣襟,大呼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快說!快說!我已要發瘋。」

  熊貓兒走了過來,含笑勸解道:「姑娘有話好說,何必……」

  話還未說完,突聽「啪」的一響。

  熊貓兒臉上已被朱七七清清脆脆的摑了個耳光,他被打得怔在那裏,手撫著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朱七七已轉臉對著他,手叉著腰,大聲道:「好說?好說個屁!我且問你,你不是醉了麼,此刻為何又突然清醒?你方才是不是在裝醉?」

  熊貓兒苦笑道:「我……我……」

  朱七七對準他耳朵,大叫道:「你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

  這叫聲幾乎將熊貓兒耳朵都震破了。

  他倒退三步,訥訥道:「這……這……」

  能言善辯的熊貓兒,此刻竟說不出話;威風凜凜的熊貓兒,此刻竟是一副可憐模樣,目光乞憐地瞧著王憐花。

  王憐花乾咳一聲,道:「此事其中委實有許多曲折,但在下……」

  沈浪截口道:「但我們如此對你,卻絕無惡意。」

  朱七七跺足道:「沒有惡意,還說沒有惡意!我問你,他為什麼騙我?你為什麼騙我?你們這些鬼男人為什麼都在騙我?」

  她雖在大叫大嚷,但語聲已有些哽咽起來。

  沈浪道:「此中秘密,我們本要告訴你的……」

  朱七七吼道:「那你們為何不說。」

  沈浪嘆了口氣,道:「你如此模樣,卻叫我等如何說話。」

  朱七七又跳了起來,大聲道:「我如此模樣?你還敢怪我樣子不好!你們這樣騙我,難道要我一進來就向你們賠笑磕頭不成?」

  王憐花笑道:「但姑娘總也該聽完在下等的話,再發脾氣也不遲。」

  沈浪接口道:「正是如此,你且好生坐下,且聽我等向你解釋。」

  朱七七道:「我偏不坐下,你又怎樣。」

  倒退幾步,卻尋了把椅子坐了下來——也不知怎的,只要是沈浪說的話,這句話,對她來說,就像是有一種魔力。

  沈浪鬆了口氣,道:「好!此事說來話長,還是請王兄從頭說起。」

  王憐花也鬆了口氣,道:「此事委實太過曲折,連在下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朱七七似乎又要跳起來,大聲道:「你不知該如何說,就不說了麼?」

  王憐花笑道:「自然要說的,但……」

  朱七七眼睛一瞪,道:「還但什麼?」

  王憐花道:「但在下既不知從何說起,便不如由姑娘來問的好。姑娘問一句,在下答一句,有問必答,絕不隱瞞。」

  朱七七道:「好,我先問你——」

  說到這裏,她自己也怔住了。這件事委實是千頭萬緒,曲折離奇,她自己委實也不知該從哪裏問起。

  她垂下頭,又抬起頭,在思索中,她目光四下轉動,突然,她發現對面牆壁上懸著一幅巨大的圖畫。

  也不知為了什麼,她目光立刻就被這幅圖畫所吸引,甚至連她腦海中的思潮都立刻為之停頓。

  那是幅著色的彩畫,畫的是夜半。

  淒清幽秘的月色,淡淡地籠罩著整幅畫面,一條崎嶇、狹小的道路,自畫的左下方伸展出來,曲折地經過畫幅中央,消失於迷濛的夜色之中,淡淡地顯示著一種「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去向哪裏」的玄妙意味。

  道路兩旁,危岩高聳,蒼鬱的綠色樹木,滿佈著山岩上部,下面是沉重的灰褐色的岩石,泥土——左面的岩石後,露出了半堵紅牆,一堵飛簷,像是叢林古剎,又像是深山中的神秘莊院。

  右面的山岩後,卻露出了半條人影,烏髮如雲,明眸流波,畫的是個絕色少女,像是在躲藏,又像是在窺探。

  飛簷下,也有個女子,同樣的美麗,同樣的年輕,身軀半旋,像是要走出來,又像是要走進去。

  第三個女子,站在曲折的道路中央,側著頭,露著半邊臉,像是要回頭窺望,又像是在躲避簷下女子的目光。

  三個女子都是異常的美豔,只是眉宇間又都帶著一分說不出的沉鬱之態,像是幽怨,又像是懷恨。

  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期待。

  她們在期待著什麼?

  她們在期待著什麼人來?還是在期待著什麼事發生?

  這雖然是一幅死的圖畫,但整個畫面卻都像是活的。

  畫幅中的三個女子,每個人似乎都有著她們的獨特思想,獨特行為,每個人似乎都正要去做——或是正在做一件奇特的事。

  看畫的人雖然不知道她們要做什麼事,但只要凝注畫面半晌,心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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