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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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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無望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卻揚起馬鞭,重重往馬屁股抽下。怎奈這匹馬已是年老力衰,無論如何,也跑不快了。 沈浪目中泛起興奮之光,道:「山左司徒一家,不但易容之術精妙,舉凡輕功、暗器、迷香,以至大小推拿之學,亦無一不是精到毫巔,昔日在江湖中之聲名,亦不過稍次於『雲夢仙子』而已。近年江湖傳言,雖說山左司徒功夫大半屬於陰損,是以遭了天報,一門死絕,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一家想必多少還有些後人活在人間。以他們的聲名地位,若是投入快樂王門下,自可列入四大使者其中。」 金無望還是不肯說話。 沈浪喃喃道:「我若是快樂王,若有山左司徒的子弟投入了我的門下,我便該將什麼樣職司交派於他……」 他面上光采漸漸煥發,接著道:「山左司徒並不知酒,財使亦已有人……想那山左司徒,必定更非好勇鬥氣之人,但若要山左司徒子弟,為快樂王搜集天下之絕色美女,只怕再也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了。是麼,你說是麼?」 金無望冷冷道:「我什麼都沒有說,這都是你自己猜出的。」 沈浪目光閃動,仰天凝思,口中道:「我若是山左司徒子弟,要為快樂王到天下搜集美女,卻又該如何做法?該如何才能完成使命?……」 他輕輕頷首,緩緩接道:「首先,我必定要易容為女子婦人之身,那麼,我接觸女子的機會必然比男子多得多了……」 金無望目光之中,已不禁露出些欽佩之色。 沈浪接道:「我劫來女子之後,千里迢迢,將她送至關外,自必有許多不便,只因美女必定甚為引人注目。」 他嘴角泛笑,又道:「但我既精於易容之術,自然便可將那美女易容成奇醜無比之人,教別人連看都不看一眼;我若怕那女子掙扎不從,自也可令她服下些致人癱啞的迷藥,好教她一路之上,既不能多事,也不能說話。」 金無望長長嘆息一聲,回首瞧了那正在敞篷車廂裏沉睡的孩子一眼,口中喃喃嘆息著道:「你日後若有沈相公一半聰明,也就好了。」 那孩子連日疲勞,猶在沉睡,自然聽不到他的話。 他的話本也不是對這孩子說的——他這話無異在說:「沈浪,你真聰明,所有的秘密,全給你猜對了。」 沈浪怎會聽不出他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回頭吧。」 金無望皺眉道:「回頭?」 沈浪道:「方才跟隨他那兩個女子,必定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我怎能忍心見到她們落入如此悲慘的境遇之中?」 金無望忽然冷笑起來,又回首望望孩子,道:「你日後長大了,有些事還是不可學沈相公的。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你也必須牢記在心。」 沈浪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車子亦未回頭。 過了半晌,金無望忽然向沈浪微微一笑,道:「多謝。」 沈浪與金無望相處數日,金無望只有此刻這微笑,才是真正從心底發出來的,沈浪含笑問道:「你謝我什麼?」 金無望道:「你一心想追尋快樂王的下落,又明知那司徒變此番必是回覆快樂王的,你本可在暗中跟蹤於他,但司徒變已見到你我一路同行,你若跟蹤於他,我難免因此獲罪,於是你便為了我將這大好機會放棄。你如此對我,口中卻絕無片言隻字有示恩於我之意,我怎能不謝你?」 這個冷漠沉默的怪人,此刻竟一連串說出這麼長一番話來,而且語聲中已微有激動之意。 沈浪嘆道:「朋友貴在相知,你既知我心,我夫復何求?」兩人目光相望一眼,但見彼此肝膽相照,言語已是多餘。 突聽得道路前方,傳來一陣歌聲:「千金揮手美人輕,自古英雄多落魄,且借壺中陳香酒,還我男兒真顏色。」一條昂藏八尺大漢,自道旁大步而來。 只見此人身長八尺,濃眉大眼,腰邊斜插著柄無鞘短刀,手裏提著只發亮的酒葫蘆,一面高歌,一面痛飲。 他蓬頭敞胸,足登麻鞋,衣衫打扮雖然落魄,但龍行虎步,神情間卻另有一股目空四海,旁若無人的瀟灑豪邁之氣。 路上行人的目光,都已在不知不覺間被此人所吸引,但此人的目光,卻始終盯在沈浪臉上。 沈浪望著他微微一笑,這漢子也還他一笑,突然道:「搭個便車如何?」 沈浪笑道:「請。」 那少年漢子緊走兩步,一跳便跳了上來,擠在沈浪身側。 金無望冷冷道:「你我去向不同,咱們要去的,正是你來的方向,這便車你如何坐法?」 那少年漢子仰天大笑道:「男子漢四海為家,普天之下,無一處不是我要去的地方,來來去去,有何不可。」 伸手一拍沈浪肩頭,遞過酒葫蘆,道:「來!喝一口。」 沈浪笑了笑,接過葫蘆,便覺得葫蘆竟是鋼鑄,滿滿一口喝了下去,只覺酒味甘洌芬芳,竟是市面少見的陳年佳釀。 兩人你也不問我來歷去向,我也不問你身世姓名,你一口,我一口,片刻間便將一葫蘆酒喝得乾乾淨淨,那少年漢子開懷大笑道:「好漢子,好酒量。」 笑聲未了,金無望卻已將車子在個小小的鄉鎮停下,面色更是陰沉寡歡,冷冷道:「咱們的地頭到了,朋友你下去吧。」 那漢子卻將沈浪也拉了下去,道:「好,你走吧,我與他可得再去喝幾杯。」 竟真的將沈浪拉走了,拉入了一間油葷污膩,又髒又破的小店。 車廂中的童子笑了笑道:「這漢子莫非是瘋子麼?他曉得沈相公從不將任何事放在心上的脾氣,否則別人真要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金無望冷哼一聲,眉宇間冷氣森森,道:「看住車子。」等他入了小店,沈浪與那少年漢子已各又三杯下肚,一滿盤肥牛肉也已擺在面前。 從天下最豪華的地方,到最低賤之地,沈浪都去的,從天下最精美的酒菜,到最粗糲之物,沈浪都吃的。 他無論走到哪裏,無論吃什麼,都是那副模樣。 金無望冷冰冰坐了下來,冷冰冰地瞧著那少年漢子,瞧了足有兩盞茶時分,突然冷冷道:「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那少年漢子笑道:「要什麼?要喝酒,要交朋友。」 金無望冷笑道:「你是何等樣人,我難道還看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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