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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那少年漢子大笑道:「不錯,我非好人。閣下難道是好人麼?不錯,我是強盜,但閣下卻只怕是個大強盜亦未可知。」

  金無望面色更變,那少年卻又舉杯笑道:「來,來,來!且讓我這小強盜敬大強盜一杯。」

  金無望手掌放在桌下,桌上的筷子,卻似突然中了魔法似的,飛射而起,尖銳而短促的風聲「嗖」的一應,兩隻筷子已到了那少年面前。

  那少年漢子笑叱道:「好氣功。」

  「好氣功」這三字吐音不同。「好」字乃開口音,說到「好」字時,這少年以嘴迎著飛筷來勢;「氣」字乃咬齒音,說到「氣」字,這少年便恰巧用牙齒將筷子咬住;「功」字乃吐氣音,待說到「功」字時,這少年已將筷子吐出,原封不動,挾著風聲,直取金無望雙目。

  這一來一去,俱都急如閃電,但聞沈浪微微一笑,空中筷子突然蹤影不見,再看已到了沈浪手中。但這去勢如電的一雙筷子,沈浪究竟是用何種手法接過去的,另兩人全然未曾瞧見。

  這少年武功之高,固是大出金無望意料,但沈浪的武功之高,卻顯得更出乎這少年意料。

  要知三人武功無一不是江湖中罕睹的絕頂高手,三人對望一眼,面上卻已有驚異之色。

  沈浪輕輕將筷子放到金無望面前,依舊談笑風生,頻頻舉杯,只將方才的事,當作從未發生過似的。

  金無望不再說話,亦絕不動箸,只是在心中暗暗思忖,不知江湖中何時竟出了這樣個少年高手。

  那少年漢子也不再理他,依然和沈浪歡呼痛飲。酒越喝越多,這少年竟漸漸醉了,站起身子喃喃道:「小弟得去方便方便。」

  突然身子一倒,桌上的酒菜都撒了下去。

  金無望正在沉思,一個不留意,竟被菜汁撒了一身。

  那少年立刻賠笑道:「罪過,罪過。」

  連忙去揩金無望的衣服,但金無望微一揮手,他便踉蹌退了出去,連連苦笑道:「小弟一番好意,朋友何必打人……」

  踉蹌衝入後面一道小門,方便去了。

  金無望看著沈浪道:「這廝來意難測,你何必與他糾纏,不如……」

  面色突然大變,推桌而起,厲聲叱道:「不好,追。」

  哪知沈浪卻拉住了他,笑道:「追什麼?」

  金無望面色鐵青,一言不發,還是要追出去。

  沈浪道:「你身上可是有什麼東西被他摸去了?」

  金無望冷冷道:「他取我之物,我取他性命。」

  目光一閃,突又問道:「他取我之物,你怎會知道?」

  沈浪面現微笑,另一隻手自桌子下伸了出來,手裏卻拿著疊銀票,還有只製作得甚是精巧的小小革囊。

  金無望大奇道:「這……這怎會到了你手裏?」

  沈浪笑道:「他將這疊銀票自你身上摸去,我不但又自他身上摸回,而且順手牽羊,將他懷中的革囊也帶了過來。」

  金無望凝目瞧了他幾眼,嘴角突又露出真心的微笑,緩緩坐下,舉杯一飲而盡,含笑道:「我已有十餘年未曾飲酒,這杯酒乃是為當今天下,手腳最輕快的第一神偷喝的。」

  沈浪故意笑問:「誰是第一神偷?莫非是那少年?」

  金無望道:「那廝手腳之快,已可算得上是駭人聽聞的了,但只要有你沈浪活在世上,他便再也休想博這第一神偷的美名。」

  沈浪哈哈大笑道:「罵人小偷,還說是賜人美名,如此美名,我可承當不起。」

  將銀票還給金無望,又道:「待咱們瞧瞧這位偷雞不著蝕把米的朋友,究竟留下了什麼?」

  那革囊之中,銀子卻不多,只有零星幾兩而已。

  沈浪搖頭笑道:「瞧這位朋友的手腳,收入本該不壞才是,哪知卻只有這些散碎銀子,想來他必也是個會花錢的角色。」

  金無望道:「來得容易,走得自然快了。」

  沈浪微笑著又自革囊中摸出張紙,卻不是銀票,而是封書信,信上字跡甚是拙劣,寫的是:「字呈龍頭大哥足下:自從大哥上次將小弟灌醉後,小弟便只有灌醉別人,自己從未醉過,哈哈,的確得意得很。這些日子來小弟又著實弄進幾文,但都聽大哥的話,散給些苦哈哈們了。小弟如今也和大哥一樣,吃的是有一頓沒一頓,晚上住在破廟裏。哈哈,日子過得雖苦,心情卻快活得很,這才相信大哥的話,幫助別人,那滋味當真比什麼都好。」

  看到這裏,沈浪不禁微笑道:「如何,這少年果然是個慷慨角色。」

  只見信上接著寫的是:「潘老二果然有採花的無恥勾當,已被小弟大卸八塊了。屠老刀想存私財,單一成偷了孝子,趙錦錢食言背信,這三個孫子惹大哥生氣,小弟削了他們一人一隻耳朵,卻被人販子老周偷去下酒吃了,小弟一氣之下,也削了老周一隻耳朵,讓他自己吃了下去。哈哈,他偷吃別人的耳朵雖痛快,但吃自己耳朵時那副愁眉苦臉的怪模怪樣,小弟這枝筆,真他媽的寫不出,大哥要是在旁邊瞧著就好了。這一下,老周只怕再也不敢吃人肉了。」

  瞧到這裏,連金無望也不覺為之失笑。

  信上接著寫道:「幸好還有甘文源、高志、甘立德、程雄、陸平、金德和、孫慈恩這些孫子,倒著實肯為大哥爭氣,辦的事也都還漂亮。小弟一高興,就代大哥請他們痛吃痛喝了一頓。哈哈,吃完了小弟才知道自己身上一兩銀子也沒有,又聽說那酒樓老闆是個小氣鬼,大夥兒瞪眼,便大搖大擺的走了,臨走時還問櫃檯上借了五百七十兩銀子,送給街頭豆腐店的熊老實娶媳婦。還有,好教大哥得知,這條線上的苦朋友,都已被咱們兄弟收了,共有六百零十四個,小弟已告訴他們聯絡的暗號,只要他們在路上遇著來路不正的肥羊,必定會設法通知大哥的。哈哈,現在咱們這一幫已有數千兄弟,聲勢可真算不小了,大哥下次喝醉酒時,莫忘記為咱們自己取個名字。」

  下面的具名是:「紅頭鷹。」

  沈浪一口氣看完了,擊節道:「好,好!不想這少年小小年紀,竟已幹出了這一番大事,而且居然已是數千弟兄的龍頭大哥了。」

  金無望道:「只是你我卻被他看成來路不正的肥羊。」

  沈浪笑道:「想必是你方才取銀票與那司徒變時,被他手下的弟兄瞧見了,是以他便繞路抄在咱們前面,等著咱們。」

  語聲微頓,又道:「這信上所提名字,除了那人販子周青外,倒也都是響噹噹的英雄漢子,尤其寫信的這紅頭鷹,更是個久已著名的獨行大盜,聞說此人輕功,已不在斷虹子等人之下。連此等人物都已被這少年收服,這少年的為人可想而知。就憑他這種劫富濟貧的抱負,就值得咱們交交。」

  金無望「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沈浪冷冷道:「方才的事,你還耿耿在心麼?」

  金無望避而不答,卻道:「革囊中還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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