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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要知她此刻全身無力,衣衫單薄,縱無仇家再尋她的麻煩,但她無力禦寒,只怕也要活活凍死。

  金無望冷笑道:「原來掌中天魔,也是怕死的……接著。」

  隨手扯下了腰間絲縧,長鞭樣拋了出去。花蕊仙伸手接過,卻不知他此舉究竟是何用意。

  沈浪微笑道:「金兄已饒了你性命,快把絲縧綁在手上,金兄自會助你一臂之力。」

  金無望道:「沈兄既無傷她之心,在下也只有帶她走了。」

  沈浪大笑道:「不想金兄竟是小弟知己,竟能猜著小弟的心意。」

  這時花蕊仙已乖乖的將絲縧綁著手腕。她一生傷人無算,只當自己必然不至怕死,但此番到了這生死交關之際,她才知道「不怕死」三字,說來雖然容易,做來卻當真是艱難已極。

  金無望道:「自古艱難唯一死,花蕊仙怕死,在下何嘗不怕?沈兄放過在下一命,在下怎能忘恩負義?沈兄要去哪裏,在下願相隨盡力。」

  沈浪笑道:「在下若非深信金兄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又怎會對金兄如此放心?……在下領路前行,先遠離此間再說。」

  轉身急行,金無望拉著花蕊仙相隨在後,兩人雖未施展輕功,但是腳步是何等輕健,只可憐花蕊仙跟在後面,還未走出一箭之地,已是嘴唇發青,面無血色。

  四野冷寂,鳥獸絕蹤,但雪地上卻滿是雜亂的腳印,顯見方千里、展英松等人必定走得甚是狼狽。

  沈浪凝目望去,只見這些足印,來時痕跡極淺,而且相隔距離最少也有五六尺開外,但足尖向著去路的痕跡,人雪卻有兩寸多深,相隔之距離也短了許多,又顯見方千里等人來時腳步雖輕健,但去時卻似受了內傷,是以舉步甚是艱難。

  沈浪微一沉吟,回首笑道:「金兄好高明的手段。」

  金無望怔了一怔,道:「相公此話怎講?」

  沈浪笑道:「在下本在擔心方千里等人去而復返再來尋朱姑娘復仇,如今他們既已被金兄所傷,在下便放心了。」

  金無望道:「在下並未出手傷了他們。」

  沈浪不覺吃了一驚,忖道:「此人既然如此說話,方千里等人便必非被他所傷,那……那卻又是誰將他們傷了的?憑金不換的本事,又怎傷得了這許多武功高手?」他越想越覺奇怪,不知不覺間放緩了腳步。

  但一路行來,終是走了不少路途,突見一條人影自對面飛掠而來,本只是淡淡灰影,眨眼間便來到近前,竟是那亂世神龍之女,鐵化鶴之妻,面帶傷疤的半面美婦。她懷抱著愛女亭亭,滿面俱是惶急之色,一瞧見沈浪,有如見到親人一般,驟然停下腳步,喘息著問道:「相公可曾瞧見我家夫君了麼?」

  沈浪變色道:「鐵兄莫非還未回去?」

  半面美婦焦急道:「至今未有消息。」

  沈浪道:「方千里、勝瀅、一笑佛等人……」

  他話未說完,半面美婦已截口道:「這些人豈非都是跟著相公一同探訪墓中秘密去了,他們的行蹤妾身怎會知道?」

  沈浪大駭道:「這些人莫非也未曾回去?」

  他深知鐵化鶴關心愛妻幼女,一獲自由,必先趕回沁陽與妻女相會,此番既未回轉,其中必然又有變故,何況方千里等數十人亦是不明下落,他們不回沁陽,卻是到哪裏去了?那半面美婦瞧見沈浪面上神情,自然更是著急,一把抓住沈浪的衣襟,頓聲道:「化鶴……他莫非已……」

  沈浪柔聲道:「夫人且莫著急,此事……」目光動處,語聲突頓。

  那雪地之上,赫然竟已只剩下足尖向古墓去的腳印,另一行足尖向前的,竟已不知在何時中止了。

  沈浪暗道一聲不好,也顧不得再去安慰那半面美婦,立時轉身退回。金無望面沉如水,半面美婦目光瑩然,亭亭緊勾著她的脖子,不住啼哭——

  一行人跟在沈浪身後,走回一箭之地,突聽沈浪輕呼一聲:「在這裏了。」

  金無望凝目望去,但見那行走向沁陽去的零亂腳印,竟在這裏突然中斷,那老老少少幾十個人,竟似在這裏突然平地飛上天去了。

  半面美婦嘶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沈浪沉聲道:「鐵兄與方千里、一笑佛等人俱都已自古墓中脫險,一行人想必急著趕回沁陽,但到了這裏……到了這裏……」

  那一行人到了這裏怎會失蹤?究竟遇著什麼驚人的變故?沈浪亦是滿頭霧水,百思不解,只得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那半面美婦究竟非同凡婦可比,雖在如此惶恐急痛之下,眼淚並未流出。但她凝目瞧了雪地上足印幾眼,只見這行足印既未轉回,亦未轉折,果然似自平地升天一般——她雖然鎮定,卻也不禁越瞧越是奇怪,越瞧越是驚惶,連手足都顫抖起來,駭極之下,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金無望與沈浪對望一眼,這兩人平日都可稱得上是料事如神之輩,但此刻竭盡心力,用盡智慧,卻也猜不出是怎麼回事來。

  兩人平日若是迷信鬼神,便可將此事委諸鬼神之作祟;他兩人平日若是愚鈍無知,也可自我解說為:「此事其中必有古怪,只是我想不出來罷了。」

  但兩人偏偏卻是頭腦冷靜,思慮周密之人,片刻間已想過無數種解釋,其中絕無任何一條理由能將此事解釋得通。

  他兩人既不迷信鬼神,又深信此事自己若不能想通,別人更絕對想它不出,這才會越想越覺此事之詭異可怕。兩人對望一眼,額上都不禁沁出了冷汗。

  到了這時,那半面美婦終於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垂首道:「賤妾方寸已亂,此事該如何處理,全憑相公作主了。」

  沈浪笑道:「這其中必定有個驚人的陰謀,在下一時間也想不出該如何處理,但望夫人此刻且莫作無謂之傷悲,且與在下……」

  突聽一聲嘶啞的呼喝,道:「鐵大嫂莫聽這人的鬼話,他身旁那廝便是快活王的門下,也就是這次在古墓中搗鬼的人,姓沈的早就與他串通好了,鐵大哥、方大俠以及數十位武林朋友,卻早已被這兩人害死了,我見義勇為金不換可以作證。」

  這嘶啞的呼聲,正是金不換發出來的,他躲在道旁遠遠一株樹下,正指手畫腳,在破口大罵。

  他身旁還有四人,卻是那「不敗神劍」李長青、「氣吞斗牛」連天雲,與惜語如金的冷家兄弟。

  原來李長青等人風聞沁陽城的怪事,便連夜趕來,卻恰巧遇著了正想無事生非的金不換。此刻李長青雖還保持鎮靜,連天雲卻早已怒形於色,厲聲喝道:「難怪我兄弟猜不出這姓沈的來歷,原來他竟然是快活王的走狗,冷大、冷三,咱們這次可莫要放過他。」

  那半面美婦本還拿不定金不換言語可是真的,此刻一聽「仁義莊」主人竟然也是如此說話,心下再無遲疑,咬一咬牙,一言未發,一隻纖纖玉手,卻已拍向沈浪胸膛,掌勢之迅急奇詭,較那「震山掌」皇甫嵩高明何止百倍!

  沈浪懷中雖抱著一人,但身形一閃,便險險避過。他深知此時此刻已是萬萬解說不清,是以口中絕不辯白。

  金不換更是得意,大罵道:「你瞧這廝終究還是承認了吧,鐵大嫂,你手下可莫要留情……連老前輩,你也該快動手呀。」

  連天雲怒道:「老夫豈是以多為勝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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