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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管寧與凌影一起看完,不禁又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他們都知道在這些零亂斷續的字跡裏,一定包含著一些重大的意義。

  但究竟是什麼含義,他們雖然極為仔細,卻仍猜測不透。

  凌影長嘆一聲,皺眉道:「你那朋友真有些古怪,他既然想說出一些秘密,卻又偏偏不說清楚,讓人去猜,人家怎麼猜得到?」

  管寧出神地愣了半晌,緩緩道:「子不言父過,但正義道德所在,卻又令他不得不說,唉——若是你換到了他的處境,你又該怎麼樣呢?」

  凌影呆了一呆,櫻唇微啟,像是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良久,良久,她方自幽幽嘆道:「難道他的父親『太行紫靴』,也和『四明山莊』的那件慘案有什麼干係麼?」

  管寧皺眉沉聲道:「看似如此。」長嘆一聲:「你我都將他這些字句,仔細想想,以你我兩人智慧之和,也許能猜出他的心意亦未可知。」

  凌影微一頷首,輕擰纖腰,掠上車座,秋波一轉,突地嬌喚道:「哎呀,沈三娘的馬車,連影子都看不見了,怎生是好?」

  於是馬車加急駛去。

  絕望夫人沈三娘心懸愛侶的傷勢,快馬加鞭,趕到妙峰山口,回首一望,後面的那一輛馬車,卻蹤跡未見,面上雖未見任何焦急之色,心中卻是已充滿焦急之情,皺眉低語:「難道他們又出了什麼事麼?」

  佇身道旁,候了半晌,匆匆進了些飲食,越想越覺心焦,抬頭一望,卻見日色竟又偏西了。

  她忍不住撥轉馬頭,向來路馳去,只望在半路遇著管寧、凌影二人。哪知她快馬急馳,幾乎又馳了半個時辰,仍是不見他倆馬車之影,她不禁暗中氣惱。

  「難道他們當真如此荒唐,不知利害輕重,此時此刻,仍在路上談情說愛,是以耽誤了時刻?」

  轉念一想,卻又覺他兩人不致如此,於是她心裏不禁更加焦急。

  「難道他們在中途出了事情?」極目望去,筆直的路上,一無車塵揚起,但黃土的道路上,卻有新印的車轍馬蹄,只是她一時之間,未曾看到而已。

  黃土路上,被急行的馬車,帶起一串黃色的車塵。

  馬車的前座,並肩坐著一對俯首沉思的少年男女——管寧、凌影。

  零亂的字句,零亂的意義,卻在他們零亂的思潮裏,結成一個毫不零亂的死結,也不知過了多久,管寧長嘆一聲,抬起頭來,皺眉道:「怎的我們還未追及沈三娘的車子?莫非是走錯了道路麼?」

  凌影垂首道:「大概不會吧?」

  管寧怔了一怔,回首道:「難道你也不認得道路?」

  凌影輕輕頷首。管寧急問:「如此說來,那位神醫的居處,你也不知道?」

  凌影又自輕輕頷首。

  管寧長嘆一聲道:「但是,那神醫的居處,卻也是你告訴我的。」

  凌影輕輕一笑,垂首道:「我只知道他住在妙峰山附近,卻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裏。」

  語聲一頓,抬起頭來,道:「我可沒有說過我知道他住在哪裏,是嗎?」

  秋波似水,吐氣如蘭。

  管寧呆呆地愣了半晌,心中縱有忿怒責怪之意,卻又怎能在她的面前發作?車行漸緩,突見前頭塵土飛揚,一匹健馬,急馳而來,管寧心中暗道:「何不尋此人打聽一下路途?」

  他心中一猶豫,這匹健馬,已有如風馳電掣般自車旁急馳而過,只得暗嘆一聲:「罷了。」卻又奇怪地忖道:「難道此人又是來尋我的麼?」

  只見此人一身淺藍衣衫,身軀瘦小,行動卻極矯健,馬上身手不弱,只是面色蠟黃,似乎久病初愈,打馬來到管寧車旁,揚臂高呼道:「閣下可是與夫人一路?」

  語氣沙啞,雖是高聲喊話,卻仍十分低黯。

  管寧心念一轉,抱拳道:「正是。」

  馬上人嘴角一牽動,似笑非笑地,抱拳又道:「幸好在這裏遇到閣下,否則又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了。」

  揚手一提韁繩,輕揮馬鞭,舉止甚為瀟灑,口中牙齒,更是瑩白如玉。

  管寧劍眉微皺,朗聲道:「朋友可是沈三娘遣下來尋訪在下的麼?」

  馬上人方自似笑非笑地嘴角一動,道:「正是,沈夫人生怕兩位不識路途,是以特命在下迎兩位於途中。」

  管寧展顏一笑,抱拳道:「如此說來,兄台敢情便是在下等遠道來訪的……」

  馬上人接口含笑說道:「在下張平,家師在武林中,薄有醫名。」馬鞭一揚,又說道:「舍間便在那裏,沈夫人候兩位大駕,已有多時了。」

  車行數十丈,管寧才知道要往那神醫隱居之處,並非直沿大道。「張平」一甩韁繩,當先向左邊一條岔路轉去,再行數十丈,路勢竟又一轉,曲曲折折,嶙峋崎嶇。「張平」回首歉然一笑,道:「山路甚難行,兩位若覺顛簸,可將馬車放緩。」

  管寧微笑道:「無妨。」

  凌影秋波一轉,嫣然道:「武林中人都知道令師的居處極為隱秘,所以在我想像中,到府上去的路比這還要難行些哩。」

  ▼第十一回 高峰訪聖手

  「張平」含笑不答,馬車馳行更急,忽地一條岔路轉入一片叢林,林中一片空地,不知是人工開闢,抑或是自然生成。

  就在這片空地上,孤零零地茅屋三椽,外貌看去,直似樵子獵戶所居,絲毫不見起眼,但「張平」卻已笑道:「寒舍到了。」

  管寧目光一轉,只見屋後隱隱露出馬車一角,心中不禁暗忖道:「情之一字,當真力量偉大已極。沈三娘若不是關心西門一白的傷勢,行事哪有這般迅速?」

  意忖之間,一掠下馬,只聽茅屋中傳出一陣朗朗笑聲道:「佳客遠來,老夫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近門走出一個身軀頎長,高冠素服的長髯老者,望之果有幾分飄逸之氣。

  管寧連忙躬身謙謝,一面啟開車門,將公孫左足抱出,凌影蓮足移動,跟在後面,心中仍在暗忖:「人道這武林神醫生性古怪已極,終年難得一笑,今日一見,竟是如此開朗可親,看來江湖傳言,確是不可盡信。」

  進門一間廳房,陳設簡陋已極,一桌二幾數椅之外,便再無他物,但陳設井然有序。管寧一面躬身見禮,一面暗嘆忖道:「此人當真是淡薄名利,看透世情,否則以他的醫道武功,怎甘屈居此處?看來江湖傳言所云,的確並非虛言妄語!」

  凌影秋波四轉,忽地微皺柳眉,忖道:「這屋子陳設得雖極整齊,但打掃得怎的如此不乾淨?看那屋角裏的塵土,蛛絲滿布,若不是我親眼所見,真教我難以相信一個清高孤傲的隱士神醫,會住在如此不潔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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